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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宇不知自家阿姐心里的想法,就几个快步跑上前,气喘吁吁道:“是祖母让我来接阿姐的。”微红的脸上有着淳朴的笑容。
张曦君脸上却染上了一丝迷惑。近些年来,每当二郎山的野生猕猴桃熟了,她都会和大姐一起上山采摘些回去酿酒。后来大姐嫁了,她就一个人上山采摘,也没见卢氏叫人来接她,今天怎么会特意让了张文宇来?想着,不由转头问道:“祖母怎么让你来接我了,可是有什么事?”
张文宇矮身背起背篓,不甚在意道:“哦,县里来人集粮了。”说着眉头一皱,尚且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厌恶,“还找了些官兵过来检收,闹得村子里有些人心惶惶,祖母就叫我来接你了。”
张曦君帮着抬背篓的手一顿,心头随即掠过一丝愤怒,今年八月上旬刚交了夏税,现在竟然又要集粮了!
她还记得半月前的那日,村里乡亲们交粮的情景。
父亲将管辖的十九户人家集在院门口,手拿一份名册点名,每叫一个名字就有一户人家抬着粮食进院。而那堆在院子里的一袋袋粮食,都是他们才收割不到十日的,更是他们辛辛苦苦一年收成的大半。当时,她隔着上房的竹帘窥视着,莫名的想一探他们脸上的神情,可是让她失望的是,每一个抬着粮食走进院子的人,都是一脸的木然。不过如今朝廷又要集粮了,只剩自家口粮的他们还交得出粮食吗?
思忖之间,许是出于现代人的冷漠与自私,张曦君心头的那丝愤怒散了,只余一丝叹息在心,更甚至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幸是生在富农之家,又有父兄为她遮风挡雨,不需为在这个世道生存而忧愁。
不过,可能是想到这一次集粮会带来的后果,并肩而行的姐弟俩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路无言。
回去的路上,整个村子像炸了锅一样乱作一团,不时就能听见女人哭天抢地的声音,或是男人打骂喝止女人的声音,还有孩童被吓坏的哭声。然而,让人心烦意乱的声音,在那些歪七倒八、流里流气的士兵面前,显然无足轻重。尤其是当那些人眼睛总是停在年轻的媳妇女子身上时,更让心里发颤,张曦君压住心头的怒意想道,就这些堪比地痞流氓的人,居然会是这个国家用以保家卫国的兵士!?
张文宇感到那些士兵的眼睛,总有意无意的投在阿姐的身上,不由紧张道:“阿姐,我们快点回去吧!”
张曦君心中也是害怕,当下敛了思绪,就跟着张文宇加快脚步。
好在路不远,走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远远就见李氏在院门口张望。见他们姐弟俩安好回来,李氏心下方松了口气,就连忙了拉儿女回去,“啪”地一声关上院门。
李氏这般做派,让张曦君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回到家中便悄悄询问李氏,岂料李氏狠狠瞥了她一眼,劈头盖脸的就是骂道:“女孩子家问这么多作甚!?安生待着就是!”说着又是耳提面令道:“记住了!这几天你姐弟俩就给我老实待在家!”
张曦君无奈,只好打住一探究竟的念头,和张文宇足不出户的待在家里。
如此过了两天,张曦君虽没从李氏那里得到任何消息,还是从频繁来往家里的乡亲们那了解了始末。
永昌郡、长沙郡、江夏郡等地相继爆发民变,当地兵力围剿失败,民变持续扩大。其中比邻蜀地的永昌郡发展势头最为迅猛,起义兵已占据整个永昌郡及周边三郡,并大有向外继续延伸扩展之势,故而朝廷下令在蜀地征兵入伍。但因本村属临边界,界外之地自齐氏王朝始建已政权荒废五十余载,当地男丁有助本郡兵力驻守,特不在征兵入伍之例。然而,彼时逃兵役之人不甚凡几,甘愿以全部赀财相抵的更多如牛毛,如此朝廷征兵不够,蜀地官员又另行其法——即在边界之地以集粮为由,令交不出粮食者需征兵入伍,无论老幼,凡男丁即可。
而对于本地村民而言,若交粮就意味着家中要有一年的饥荒,若不交则是失去家中的劳动力,无论哪一条都是断绝生路之选。
明了一切后,张曦君再见每天来家中借粮却徒劳而返的乡亲时,心中只觉不安,脑中不断的闪过“兵逼民返”的念头。又一想自家屯粮丰厚,被逼上绝路的乡亲会不会就……?可若答应借给他们粮食,那不是开了借粮的先河,张家又哪来的这么多粮食借给他们,倒时还不是会激起民愤?一番思来想去后,张曦君越发的觉得不安,打算将心中的担心告诉卢氏他们。如此,就算找不到解决之法,也可以防范于未然。然而不及张曦君相告,张家居然联合李氏的娘家及舅家一起捐出多年的屯粮,答应为每一户出一半的集粮,再由村户自己出另一半。
闻之,张曦君大震,而这种震诧,说不清是为了自己思想的狭隘自私,还是为了张贺他们的大公无私,或者二者皆有。这也让她每日在用水多米少的麦粥时,总是不由自主的去看家里人的表情,可是家里除了她和张文宇外,所有的人都一如平常。唯一不同的,只是张贺和张文豪两父子每日都早出晚归,同村里的一百三十多名男丁忙着布设防卫,因为离村十里外的二百名兵士被调离了驻守地。
在接下来的日子,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来那天之前,村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到了十月的时候,一场突降的大雨,让二郎山下的小乡村感受到了初冬的气息。村里的男丁慢慢地不愿去防卫了,李氏也开始唠叨着不用去防卫了,就连卢氏也在一个阴冷的下雨天,对来上房请安的张贺说:“该做的防卫措施都做了,你也不用每日都去巡哨,毕竟要快入冬了。”张贺面上恭敬的应了,转身就又带了长子往防地去,后卢氏见丈夫张随之对此不予表态,也只好随了两父子去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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