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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脱离了组织的我五大爷策马扬鞭自奋蹄,一路悄悄卖过秤,淘过金,运过煤,倒腾过木材,渐渐有了不菲的积蓄。一九八二年,我五大爷借了一部分钱,开了我们小城的第一家金店,八四年他又借了一部分钱,买下了我们县城火车站旁废弃的厂房,改建成我们老家第一家私人旅馆,还给它起了个响亮的名字:九州旅社。八六年底,手握足金的我五大爷南下广州拉回来二十台老虎机,十台录像机,我们川州小城的第一家游戏厅录像厅就这样在我五大爷手里诞生了....看看,我五大爷当年创下了我们那里多少个第一,他就是这样具有前瞻性,我们都佩服的五体投地。
要说我五大爷做买卖就那么顺风顺水童叟无欺?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这里面的学问深了去,假使你不在其中,就是仨月半年你也不会看出其中的门道。比方说我五大爷的游戏厅,我就亲眼看见,我立冬哥时不时的在老虎机后面的盒子里调动着机关,他想让哪台机器赢哪台就能赢,想让你赢多少你就能赢多少,全凭人为控制,一天里谁输谁赢还需要察言观色,既不能让对方失了兴趣,又不能让咱家瞎耽误功夫,偶尔还得放一两条大鱼,使迷恋在其中的人不相信这是偶然,而是他们聪明的必然,这样,钱,才能哗哗流进我五大爷的口袋。世人都以为自己聪明,错!在这冰冷的机器面前,人脑终究抵不过电脑,在这冰冷的电脑后面,还需要聪明的人脑来操控。要说这违法吗,我不知道,反正没有一个人因为赌输了钱而状告我五大爷,也没有一个人因为身陷其中不能自拔而迁怒于他,可他们的钱最终都变成了我五大爷的,可见不管任何时候任何地点,约束好自己的行为远比责怪他人要重要的多。我们老佟家的孩子自小就知道这里面的奥秘,自小见了各种赌博机就会绕道而行,从来不在这上面有所花费,就连去澳门,就连去拉斯维加斯,我们也只是在赌场里转转看看学学,这里面的机关,我们懂。
又比方说,有一次我到我五大爷的金店去,我想买一个戒指,那时候我五大爷已经有了两家金店。我的老家盛产黄金,曾经和那里的煤炭一样闻名全国,淘金的人络绎如云,收金的店却寥寥无几,我五大爷就是看着这些才萌生了开店的想法。他的金店都不大,装修的也一般,但那叫一个火啊,简直可以用熙来攘往来形容,是啊,老百姓的日子终于好过了,吃穿终于不愁了,那些年清一色的蓝灰黑终于换样了,手里有点闲钱也终于可以打扮打扮自己了,而且我们北方人讲究穿戴,也讲究面子,不是有那么一句话来评价东北人吗:苞米面的肚子,的确良的裤子。有肉得放在褶上,有钱没钱看身上,我们乐于把财富显示出来,金子就是最显着的财富,所以我五大爷的金店由此日进斗金。
我小苗姐从众多的戒指中拿出来一枚最不起眼的,眨着眼睛悄声对我说:
“要这个,这个纯。”我马上就知会了其中的含义,你看,有的事只能意会不能言谈。当然,这些事情都是生在八十年代中末期,要是放在现在,我想就不会那么畅通无阻了。因此我常调侃我五大爷:
“你这是和法律打着擦边球致富的啊。”
我五大爷微笑着回答我:
“这话说的没毛病,同时证明市场需要也没毛病。”
我爸就常常贬低我五大爷:
“就他?我不否认他有一些能耐,但他也不是那么清白,偷税漏税放高利贷,掺假卖次他啥没干过?哼!他就是运气好罢了。”我爸满肚子不服。也是,我的这些个大爷叔叔们,各个脑子里都装着挣钱的道儿,各个都不是“安分守己”的主,虽说做成功的只有我五大爷和我八叔——我五大爷在我们小城出了名,我八叔则在临县上了榜,我的其他的大爷叔叔们也都是花样百出,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只有我爸不行,我爸是他们兄弟中的穷人,不管他怎么折腾,这辈子始终没激起一点浪花,也是邪了门。从我认识我爸起直到今天,七十多岁的他还在挖空心思琢磨着赚钱的法儿,琢磨的都快走火入魔了,不管哪有点风吹草动他都跟着跃跃欲试,只可惜他像走了狗屎运一样,这辈子连三千块的外快都没有挣过,所以我爸一提起我五大爷和我八叔来,又是嫉妒又是羡慕又是愤恨。还是我妈说得对,我妈常对我说:
“佟仁也不看看他五哥,他五哥是干一行钻一行,行行称状元,哪像他,总觉着自己是匹千里马,屁,眼高手低,他连匹瘸马都算不上,整天个狗揽八泡屎,泡泡是粪汤,还好意思说人家。”我同意我妈的说法,我爸佟仁就想着投机取巧,就想着不劳而获,就想着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恰巧还掉在他的嘴里,可惜,真的没有那种机缘巧合。
我五大爷不光会挣钱,还疼老婆爱孩子,尤其是对小芸和立秋,那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说实话,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像我五大爷那么宠爱子女的父亲,说出来真是让人又嫉妒又羡慕。高中毕业后我到我五大爷家小住了几天,每天下午小芸要去上班时——那时小芸已经上班一年了,但她还是不想去上班,她只想赖在家里跟小伙伴们东扯西逛,遥哪的“浪”,或者跟着我五大爷遥哪的转,但我五大爷不让。为了能哄小芸上班,我五大爷答应每天给她十块钱作为奖励——那时我五大爷挣的钱,有一部分还得给那个卖水果的家里送去。因此小芸每天上班前那个画面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记忆里:
我记得每天下午小芸要去上班时,不管是我五大爷正在午休还是在谈着买卖,又或和别人聊着事儿,她都会理直气壮的喊:
“老佟,我要上班了。”
我五大爷老佟立即对着我五娘说:
“老严,给她十块钱。”
我五娘严玉兰便拿出十块钱来,小芸接过十块钱对我眨眨眼睛:
“晚上咱俩下馆子去。”然后高高兴兴地上班去了,看得我两眼直心里颤,要知道一九八八年那时候别说一天十块钱,就是一年十块钱我爸也没有给过我们啊。小芸在很久很久以后的后来对我说:我五大爷每天都会给她上班的钱,且逐年递涨,一直到她停薪留职,且多数时候一个月我五大爷给她的钱比她挣的工资要高的多,她回忆起这些时,还一脸的幸福。所以,我五大爷和他的兄弟们不一样,他的脑袋里装着全部的事业和家庭,而他的兄弟们脑袋里大多是吃喝玩乐。
又比方说,逢年过节我们老佟家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当然都是聚在我五大爷家——我大大爷,我四大爷,我爸,我七叔八叔,他们划拳喝酒大谈瞎论,往往喝着说着几言不和就开始了争吵,争着吵着就火光四射,并不时的出了砰砰的言语的爆炸声,震的人的耳朵都要裂开了。我五大爷却从来不参与,他很快吃完了饭,或者退在一旁听嗑儿,或者陪我奶奶说话,又或者用他那闪闪亮的大眼睛咕噜咕噜的看看这个瞅瞅那个。
“五大爷,你怎么不喝酒啊?”我问他。
“我不爱喝,喝完竟说些个没用的。”我五大爷斜一眼他的兄弟们,很有些无奈的说。我五大爷话不多,或者说他废话很少,我很赞同我五大爷。我看着齐吵乱喊的我的其他大爷叔叔们,一个个在炕上鸡飞狗跳张牙舞爪随时随地都要奋起群殴的丑陋模样,我心里又鄙视又害怕,还是我五大爷说得对:“他们正经的话没一句,吹牛#还打的不可开交,现眼!”而每每炕上到了拳脚乱舞时,我五大爷便冷眼瞟一下他的弟兄们,到别的屋看书去了。
“瞧瞧,五哥又走了,五哥这是瞧不上咱们啊。”我爸见了,总是大声的说,唯恐他五哥听不见似的。“以五哥的酒量,咱们几个加起来都不是他的个儿,可他不和咱喝啊,说白了,咱们入不了他的眼,谁让他有钱!”我爸酸味十足的翻着白眼大声喊着。是啊,其实我五大爷极有酒量,号称是我们小城的酒仙,喝多少都没见他醉过,但他很少喝酒,也很少在酒桌上用酒文化和人家做买卖谈生意,他,凭的是脑力和实力,我们不服都不行。所以在家里我五大爷更是滴酒不沾,这点,我们整个老佟家的人没有一个像他,就连他的孩子们也不随他,尤其是我立冬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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