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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百妖（第1页）

山里的一座孤峰上立着一处小小的道观，石头糊砌的围墙被雨水冲走了大半泥土，亮出青黑的底色。

一只杂色狐狸自峰脚下沿着石阶一蹦一蹿，不一会儿就到了道观门外。狐狸人立起来，伸出爪子拉起门环，在木门上敲了几下。

木门打开一个缝隙，露出一个唇红齿白的道童，看到蹲在门外的狐狸，有些埋怨：“不是说子时前后么，你来这么早，可是又想偷吃？”

那狐狸搭起前爪，做告罪状：“山下来了帮煞星，把七姑、羊居士、黑甲二力士都给杀了。”

道童撇撇嘴，露出副幸灾乐祸的神气：“谁叫他们成天吃人，碰上硬点子了，那也不冤。”说罢让开门，放那狐狸进去了。

又过了两刻时分，山阶上来五人，穿山甲走在最前头，在木门前停下。白月棠扣扣门环，听得院内声音嘈杂。魏无牙握着刀柄，生怕门里蹿出什么妖物来。

里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开门的是个小道童，看到穿山甲身后站的白月棠诸人，嘀嘀咕咕的埋怨起来：“你怎么带了生人来，无空道长不喜见生你不知道吗？”

白月棠手抵在门缝里，笑嘻嘻道：“小道长此言差矣，出家人出世不也得接触生人？何不大开方便之门，让我等避一避这山雨。”

小道童歪头看了看他们，蓦然想到了什么，结结巴巴道：“你们可是那山下来的煞星？我，我们道观可是不吃人的，与七姑它们无甚相干……”

白月棠听他言语间倒是一片纯真，像是很少与人打交道的模样，有意唬一唬他：“胡说，那大蟒说是你道观里有人教它吃人，它不光吃了我的脚力，还想吃我们呢。你去叫话事的来，我要讨个说法。”

小道童被唬的惊了，双腿一软，跌坐在木门后嚎啕着哭诉道：“这可冤杀人啦，它们只是偶尔来听讲道藏的山林野物，惹下了大祸与我等何干。”

白月棠本是想唬唬他，那料小东西一哭起来却没完没了，把近来受的委屈全都泄出来。什么西山的野鸡偷了他的月银、东山白虎衔去了他的兔子，好像他是世上最可怜的人儿。

木门吱呀一声大开，一个浓眉大眼的邋遢年轻道士方方正正执了个礼，向众人微笑道：“贵客驾临，招待不周，请移尊驾到观内一叙，内里已为诸位备下酒饭、香汤。”

魏无牙嘬了嘬牙花子，嘿嘿怪笑道：“无缘无故，道长何以请客吃饭？咱是来寻人的！”

白月棠默不作声，仔细观察那邋遢道士，竟看不出年岁来。五官方正，身材挺实，看上去浑浑噩噩一派懒散，眸子里神莹内敛，伏龙藏虎。一身简素道衣，打了绑腿，足下不沾泥、身上不着土，一身气息亦正亦邪。

“果儿小姐就在此间，请移步内堂相叙。”道士侧立门内，做了个请的手势。

老刀客转向白月棠：“怎么弄？”

后者呵呵一笑，跨入门内：“人家已经摆明车马，咱们疑神疑鬼，倒让小觑了。有酒有饭，岂不胜过在山里奔波？”黑猫伏在肩头不无揶揄：“你别光吹牛耍酷，要命的时候可别……”白月棠伸手捂住，把后半句堵了回去。

“道长怎么称呼？”白月棠笑着拱拱手，“果儿如何来到此间，还望如实相告。”

那道人竖掌在胸，彬彬有礼：“贫道无空，俗家姓谢名弘。”

白月棠‘唔’了一声，正要说话，就见内堂跑出个女孩，青衣小袖，神色郁郁，正是余果儿。

“阿兄，你来寻我啦，我老远就看到你的气了。”余果儿拉住他，声音转低，“别动手，这道士深不可测。”白月棠怔了怔，再回头看那无空道人，天通果仍旧没有给出任何信息，他挠了挠头问道：“其他人呢？你怎么到这儿的？”

“韩爷爷和那些刀客都被他的法术迷晕了，当时我和韩爷爷在屋内等你们回来，这道人乘风蹈雨而来，说要请我去他的道观论道。”

“噢，看的出他的来历么？”

余果儿点点头：“他的道术神通都是光明正大的道门正宗手段，我见过的几位正一道门人，都不如他。”

一行人跟着无空道人进入正殿，里面喧闹异常，人立行走的狐狸，壮厚敦实的山猪、翎毛灿烂的野鸡都是座上宾客，两排宴席铺开，大殿里长明灯高悬。这群山精野魅看到白月棠一行人进殿，顿时噤声，一个个怪形怪象，盯着众人落座。

白月棠把灵匹放在膝上，暗暗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动物园开会呢。”

黑猫幽幽瞅了他一眼，跳到余果儿那边去了。

饶是魏无牙见多识广，平生也从未见过这等骇人场面。他挨着余果儿坐下，始终握着刀柄，女孩坐在两人中间，倒是一副澹然自在的样子。

无空道人坐在上，清了清嗓子，声音温润：“贫道久居山中，酒饭简陋，客人勿怪。”白月棠扫了眼桌上果品，笑道：“适才山下，有山精以米肉做食，不知也是道长的朋友么？”

无空道人洒然一笑：“天人生化，饥食渴饮，此乃自然。贫道观公子福泽深厚，自然通达，何以以此见怪？”

白月棠皱了皱眉：“我生而为人，见山精食人，自然生恶。”

无空道人哈哈大笑：“公子只见妖食人，却不见人相食么？妖食人只为果腹，人相食却所为不同。自古而今，每逢饥荒易子而食者何其之多。豪绅巨富，满身膏腴，吸食的不也是人的血肉骨髓？一朝帝王，妄贪武功，千里征伐，致使天下生灵涂炭，他们吞食的生灵何止千万？”

白月棠嘿嘿冷笑：“我辈修持自身，正该正本清源，扫清弥漫人间的妖雾。若做不到，凭胸中气、手中剑，尽力施为，也不失为堂堂丈夫。似你这般清谈高论，教而不化，却自视高人一等，于人于己又有何益？既见暴君恶富荼毒，自当诛除”

无空道人怔了怔：“我与公子道不同。”

白月棠弹刀长笑：“你要论道，那便请吧。手中之道，我不如你，若论胸中块垒，腹中丘壑，我却无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