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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送走了赵书记,高明楼窝在沙上迷迷糊糊了多长时间他也不知道,直到晚上吃晚饭时,他才被三星叫了醒来。高明楼一看身上还盖着羊皮袄墩子,晚饭已端在了茶几上。
中午吃饭,高明楼和赵书记都喝得有点高了,两人几乎解决一瓶丰收酒,他只记得老朋友把党性都给他端了出来,又把党的组织原则提了出来,并给他说承包机砖厂是一项政治任务,必须无条件执行。
高明楼可是个不服输的人,自从六五年七月一日举起右手在党旗下宣誓的那时起,就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党,他对党的工作从来没有打过折扣,高家大队学大寨的红旗他一直扛到了新时期,没有人从他的手上夺过红旗么?既然今天赵书记代表党和他谈话,并把党章都给搬了出来,他还能再向党讨价还价吗?
高明楼晚上什么都不想吃,他便叫巧英把饭馍端走。几杯茶下肚后,高明楼的大脑才清醒了许多,他寻思了一会儿,心里一亮,这事要干成,没有亲家可绝对不行。
高明楼主意打定,便披了一件外套,一阵风似来到了刘立本家,刘立本一见高明楼,高兴得不得了,“亲家,我下午在烟地里转了一下午,还是德叔给咱出的主意好!今年这没办法了,明年我想把地都种成烟,我把羊粪都靠了。唉,这多半辈子还真没有见过长得这么好的烟啊!”刘立本感慨地说着,越说越高兴,高明楼一看火候到了,便把自己的话掏了出来,“我说亲家呀,今晚我来你这儿,有一件非常要紧事还需和你商议,你可贵贱不能给咱打官腔,二五不挂,当甩手掌柜……”
不等高明楼把话说完,刘立本便哈哈大笑起来,“谁不知道,你是咱这川里川外的大能人,庄稼活提笼撒种,捉犁耙地,呛扬筛簸,装车摞地,这些还能难倒你?你的哦手巧的看干啥朅,钉锅钉斗钉炭锨,修理拉锁带开关,配鈅匙修手电,锅底掉了都能换。给你一个高梯子你把月亮都能焊圆。你还有啥子事想起我来了?我除了手头上的几个零花钱,什么也没有,能帮你什么忙?我想你今晚这绝不会是来这儿向我?几个零花钱吧?”刘立本调侃道,“哈—哈—哈……”高明楼扬起脖子大笑一毕,便看着刘立本,紧接着模样一变,语气缓缓地说道:“亲家,今个算你说对咧。你和马拴去了一趟甘肃,贩回来的烟比上一次还要多,你这次可是赚得盆满锅满,你以为我不知道呢?这次我揽了一个大瓷器活,不但要借你的钱,还要拉走你的人哩!”刘立本眼睛一睁,有点狐疑地问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咋可就听不明白呢?”
刘立本的老婆边做活边听他们的谈话,一听到高明楼对她掌柜说的话,觉得话里有话,她便停下了手中的活,看高明楼到底要说什么来个。
高明楼一想,要拉亲家入伙,也不能来硬的,先拔一下亲家的口气,看看他的反应再说,“亲家现在有个比种烟还来钱快的营生,你敢干吗?”高明楼说完,故意停了一下,点了一支烟吸着了,靠着椅背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使劲地吸了一口,随意地吐着烟圈。
刘立本的脸上明显有了反应,他在回味着亲家刚才的话。二能人毕竟是二能人,刘立本很快地就嗅出了亲家的话味,语气温和地说道:“亲家,有啥财的事情,你可别把我给忘了!”刘立本耸了耸肩吸了一口烟,对着高明楼,“你刚才的话只说了一半么?”
高明楼踌躇满志地说道,“生意找上了门,不做还不行。”“哪有这样的好事呢?你说说看,让亲家也高兴高兴!”刘立本一听高明楼的话心里便急了。
“那我先问你,这事你随不随,你随了,我就给你说,你要是不随的话,你也就别打听了。我另去找人,世上还有见利不动心的人。”高明楼这可又打起了官腔,一看高明楼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刘立本急了,“亲家,你怎么连我都不相信了呢?你敢干我就敢干,随你该行了吧!”刘立本语气果断地说道,“那你敢不敢摸手底?”高明楼又将了刘立本一军,刘立本心想,他和高明楼家结亲已经十来年了,凡是和高明楼共事,他刘立本从来都没有吃过亏。这次他高明楼还能把我刘立本卖了不成。想到这里,刘立本便冲着高明楼说,“亲家,随你就是了,前面就是火坑我都跟着你跳。”
刘立本说完,痛快地伸出了右手,拍在了高明楼的右手掌上。高明楼托着刘立本的右手,晃了晃,意思是往实里摇呢,足足有二十秒,两人才收了手。
“现在你也该瓦坷埌里倒核桃了吧,来个干脆!”刘立本笑不露牙地看着高明楼,高明楼美美地吸了一口卷烟,正视着刘立本,语气缓缓地说道,“今个上午,我和干大在烟地里扯闲呢,你女婿骑着车子把我叫了回家,说是公社的赵书记在家里等着呢。我回家一看果不其然。”高明楼接着就向刘立本细说赵书记找他来的用意,刘立本满怀喜悦地听着,一边听一边搓着手掌,听着听着他就像一个跑了气的气球,慢慢地焉了,龟缩在了木沙上没有言语了,只是偏着头吹手上的烟头……
一看刘立本的反应,高明楼停了下来,一句话也不说了,只是慢悠悠地吸烟。
过了好长时间,刘立本像过了烟瘾似的,慢慢地来了精神,他哭笑着说,“亲家,就说我信服你,你也不能给我挖坑么?”刘立本停了一下,语气一变,“你高书记是党员,有党性觉悟高,你给党干事我没有意见,你为啥要把我这个‘四类分子’硬拉进去呢?”
“亲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吧,你刚才还说就是火坑你都跟着我往下跳呢,这坑里还没有见火星呢,你就下软蛋了。这亲家母也在炕上坐着呢,晚上我高明楼可没有逼你呀,是你情愿的么?”高明楼语气有点严肃地说着。
刘立本看了一下炕上干活的老伴,又把目光对向了高明楼,“亲家,我不是一个耍钱赢起输不起的人,咱话已经撵到这里了,不是我说呢?就是居家过日子,买个瓦盆都要看一看,用手拍一拍,听听有没有嗡声,然后倒上半盆子水摇一摇,看渗不渗。你拉我包窑,你也应该和我商量一下么。到底咋个包法,你到现在都没个准星,你不知道公社的砖厂塌活得没噎眼了,那简直就是个塌渗井,把咱两个掉进去,撒一把黄土,连影星都找不见。”
刘立本有点窝气的责问道,问完话,他便把剩下的卷烟头,装进了烟锅里点着。
高明楼听刘立本这么一说,心里便有了底,“亲家,现在我把情况就给你说破,赵书记让我出面,承包公社的机砖场,两年不交承包费,第三年上缴利润,自负盈亏,资金不够,就找银行贷款,公社可以帮忙,但贷款和利息可是咱们的……”“那…那…你给人家写没写个啥东西?”刘立本忙插话,高明楼呵呵呵地笑了,“今个午饭两人喝了一瓶酒,都迷迷糊糊地,只是把这事抖了出来,我也没给他开口话,我只是说容我再好好想一想,过几天再给人家回话,现在砖厂处于半停产状态,赵书记说找他包的人可不少,他就是不放心,我越不想包他越让我包,他要我拿出当年学大寨的革命精神来。我晚上来就是想和你拉一拉砖厂这一档子事,咱们晚上好好聊聊,聊出个头绪来,我再去和赵书记定板。”
高明楼之所以对赵书记没有把话说死,是因为公社给他的政策是人财物自主,供产销自理。说到底就是自负盈亏,这对他来说,还是个新问题,原料不用说遍地都是,销路也问题不大。核心问题就是资金和经营管理,很难做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高明楼婆婆妈妈地说了一大堆,刘立本却一言不,只是歪着脖子一个劲地吸烟,还不时地把他那帽子卸下来掻搔头,一会儿可又戴上……
这时的刘立本,他活像个木偶电影《半夜鸡叫》里面的周扒皮,一副老财主的神态,窄窄的面孔,偏着头,带着黄的瓜皮帽,所不同的是,周扒皮手里拿的是铜制的水烟锅,他拿的却是卷烟,悠闲地吸着……
看着刘立本那无动于衷的样子,高明楼一下子急了,他站了起来,在客厅走了几步,然后,对着刘立本,放下了尊严,竟弯下了腰,“亲家,我给你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一言不,这是为啥喀?你摞出一句话,你就说这瓷器活咱咋个弄法?”
刘立本毕竟是个精明人,他看着高明楼那憋得红涨的脸,显出一副要打架的样子,知道如果再不说些什么,高明楼是绝不会答应的,再说入伙对他来说也是个好事情,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可是件大事,第一步必须走稳。刘立本盘算了一会儿,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意见,“那我先问你,公社的窑场现在情况怎么样?赵书记他所说的半停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形?土源,水源,道路又是什么样子,人员,设备这些情况,还有没有周转资金,有没有外债,我一点都不知道,你让我给你咋说呢?亲家,现在咱先不说窑的事,你在外面眼目宽,看着有没个合适的人家,玲玲也不小了,安顿玲玲可是我的大心事,你可要在心呢!至于包窑的事,咱两明天骑上车子去一趟公社窑场,看看情况再说。这干的好了没说的,要是干搞砸了,赔钱不消说,把咱两的脸就踢净了,到老来落了个没吃上羊肉却带上了一身膳气,没赚钱倒把人贴了进去,惹得众人笑话。”
高明楼听了刘立本的话后,心里到吸了一口凉气,还是亲家说得对,事情成与不成先看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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