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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府（第1页）

章蔓清的父亲章柏流被点到这广南东路做知州，千头万绪人未到已忙得焦头烂额。这次要外放，原没准备带上妻小。旨意一下来是广南东路，此处靠着本朝第一大海港，且南地多山绕水，常常十里不同音，当地宗族的威望往往比衙门还管用。点到章柏流到这知州府，明摆着官家要借其妻族白家的力，于是拿到旨意便开始做全家动身的打算，毕竟作为母亲可实在舍不得孩子远在千里之外。

夫妻俩也不是不曾把孩子留在京城宅子里。章蔓清在京城出生，两岁时其父点了西南益州的同知，路途艰险，便将章蔓清留在了京城。章节南因是男孩，且往川峡路时已四岁，章柏流便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益州一任三年，白氏得了章繁沚这个幺女，自是一直留在身边。回京述职见到章蔓清时已五岁余，待到再任这广南东路，章蔓清已快七岁，与父母兄妹具未熟识。白氏倒是想对大女儿亲热，奈何不曾亲身教养，感情上总似差了一层。

这次外放，夫妻俩坚持带上孩子，也是存了愧疚补救的心。奈何还未与女儿熟悉起来，章蔓清便落了水，待到渐好，其夫这正四品的知府却是调度着帝国近一半的税收，除却海路，岭南水道达，货物运输便利，这嗅觉灵敏的商人自是五湖四海南来北往，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白氏便也时时与夫起居于靠近书房的院子，章柏流的一应文书白氏都亲过一遍，亲近女儿的时光越少起来。

“姑娘？”章蔓清终于把神思拉回眼前，就看见李嬷嬷忧心忡忡的脸，这姑娘虽说渐好了，怎么这青天白日里还是魂不守舍呢。想到这，李嬷嬷立刻雷厉风行地跟章蔓清告了退，赶紧出去盯着小丫头煎药了，神医的药是肯定还得按时吃才行。

章蔓清低头看着书，思绪却飘到千里之外。这岭南似是她知道的岭南，连气候都一样，可这宣平十八年却又完全不一样。唉，章蔓清轻叹一声，把书放下。夏荷忙迎上来，接过书：“姑娘可是要出去走走？今儿太阳正好。”

自从章家二小姐落水，章柏流和白氏愧疚更甚，章家虽宽厚不曾随意打卖奴婢，章柏流却在盛怒之下作了几个丫头婆子，不曾等到船进岭南就提脚卖了。如今，章蔓清的丫头就把她看得比眼珠子还重。

夏荷原名莲心，本是白氏身边的大丫头，年已十一，特点给二女儿替了被卖的缺。夏荷却是个痴的，跟夫人时便一心从不二用，如今跟了二小姐，便也忠心耿耿处处为二小姐打点。因跟着夫人时日已久，也知道夫人的心思，夫人想不到的她要想到，夫人不好说的贴心话她要替夫人说。

“围廊里夫人特意嘱咐挂了红叶丝苇，一来可挡一挡暑热，二来夫人说了，这花落了结的小果好看且好吃。”夏荷一边打起帘子一边给章蔓清说道。

自从下定决心好好活着，章蔓清便有规律地日日散步，毕竟缺医少药的年代风寒就能要了小命。船行一路，章蔓清除了喝药就是喝粥，极少沾荤腥，只觉得这饮食十分折磨人。摸清状况后试着要过几次鲜果，想必李嬷嬷和夏荷都事无巨细禀报了白氏，她如今的饭食依然清淡，但鲜果却是花样繁杂落足了心思。章蔓清一边绕着围廊走，一边琢磨着怎么才能出了院门再出府门。

章蔓清正想得入神，不禁脚步生风，差点一头撞上进来的大哥章节南，一时刹得急，摇摇晃晃就要倒。大哥已九岁，身量比章蔓清高一些，上前赶紧扶住妹妹。大哥身边的小厮临海笑道：“姑娘是大好了，都能跑了呢。”

章蔓清不知如何回答，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七岁的孩童，只能趁着稳住身形，低头整理裙子装作不曾听见。而大哥的到来却让她敏锐地抓住一屡思绪，她才七岁！这门挡不住大哥和小厮来，估计也挡不住她出去吧？

“大哥可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这段时间章蔓清也算了解清楚了，她这个大哥虽不曾与章蔓清一同长大，却与疼蘩沚一样疼蔓清，也不过是个大孩子，与蔓清接触起来也无父母亲那样多顾虑。章蔓清在船上昏昏沉沉时候，白氏偶尔带章节南来看蔓清，却又怕吵着蔓清，便也不许他常来。

他便背着白氏时常跑到妹妹床前，给她说从船上看到的新鲜事儿。白氏遇到过几次，瞧着章蔓清日渐好了，便不曾阻止。后来章节南把从岸上买来的小玩意儿拿给她看，章蔓清对于能带来外界信息的一概欢迎，哄着章节南日日过来。白氏见他们兄妹感情好，甚是欣慰。

将大哥迎进正屋，看着大哥的小厮临海把手中的匣子递给春棠，章蔓清就着春棠的手忍不住就要打开。大哥在旁唬她：“小心扎手！”

在船上时章节南得了一条浑身是刺的鱼，促狭地装在匣子里捧给章蔓清，章蔓清吓了一跳，母亲怕她惊着病情又要加重，训斥了节南。可章蔓清却对鱼满是好奇，背着母亲冲大哥眨了眨眼，一副你看你吓不着我还被骂的小人模样。自此章节南虽不敢再吓唬她，却知道妹妹也是个胆子大爱玩闹的。

匣子里三支紫毫，两锭松烟墨，并三本字帖。章蔓清这才想起两日前母亲白氏提起，大哥要跟着先生开笔做文章，大女儿也该习学。

先皇初定天下至今，天下虽已承平近四十年，但天下纷乱之后崛起的各大家族其实根基甚浅，岭南白氏靠着先祖祛瘟的方子，不仅战乱中救了先皇一命，且将方子献了出来，活人无数。打仗便是打钱粮，白氏先祖何等眼光气度，金山银海往先祖的军中填。至太祖登上那位置，白氏一族也算压对了宝，跃升豪门世家。

而章蔓清自小长大的京城忠国公府，原是偏安一隅的陕南章家，天下纷争时跟了太祖，军至江北，九死一生攻下沿江一线，自此太祖势如破竹大势已定。打下杭城之时，章蔓清的曾祖也有可趁军中士气威望，剑指建兴城的机会，他却抽身退步，安稳地将这一切交到太祖手中。曾祖用这从龙之功和一以贯之的忠诚，换了这泼天的富贵，成了世袭罔替的三国公之一。

根基浅有根基浅的好处，子女教育上不曾拘泥，女孩读书识字之余，德言容工不曾强求。章蔓清在京城宅子里已开蒙，当白氏问她学哪样，她自问没有绣花的天赋和耐心，受不得疱厨的腌臜，便在日日跟着哥哥进度读书之余，选了描字，至少，假以时日，不能大成也能看得过去。听母亲说已为大哥找好先生，下月初便开始上课，而且大哥船上两三月都不曾松懈，蔓清虽说不用紧跟，但至少不能差得太远，让先生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