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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天正自冥想中,耳中忽听大响,只见适才那两名哀哀求告者忽地挣开身上所缚之绳索,赤红着眼睛如疯魔一般冲向茅元化,此时两个完全的一样心思,一样的行为,心中只想着不成仁便成义,男儿生在天地间岂能久居人下也!
茅元化见两个犯了帮规的属下弟子竟敢忤逆谋犯主公,也是脸上动容,只是身子却然不动,只待两个人以身犯险,自己好施手段。袁承天见他公然不动,自视甚高,心想:他必有惊人手段,否则何至如此?这两名玄天教弟子眼见教主端坐不为所动,心中也不免诧异,但是此是此时形格所至,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已然没有退路,只有以命相搏,此外再无他法。两个人前冲之际忽然自靴中抽出一把短刀,奋力向茅元化刺去,已然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眼见刀至身周,只见茅元化轻挥手掌,一掌拍向一人;两人各受其掌,只是闷哼一声便既死去。这时目光如炬看着袁承天,阴冷尖锐地说道:“袁少侠,你如果不死,也无不可,只要你净身便可入我玄天教,天地同享,洪福齐天!——你可愿意?”袁承天自然明白净身是什么意思,这时他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一个可怖的念头——岂难道他们玄天教中之人——人人都须净身,方可入教……难怪他们人人说话尖声细气,让人听着实在难受的紧,那么他们岂不人人都成了怪物?难怪难怪——世人称他们为魔教,原来如此?行事作风带着不近人情,透着诡异——原来症节在于此,以前自己对江湖掌故还是少见,今日才知江湖之中竟有着邪门的宗派!
茅元化见他犹自犹疑,便大声道:“袁少侠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可要三思后行?须知你今日命在我手,一切皆在我掌控之中,你掂量掂量。”他顺手从怀后取下一轴画卷,刷地一声打开,只见画卷古朴泛黄,可见年代久远,不是近代所有,只见画卷之上鬼魅人物赫然在历,身受万状苦楚,皆是生前为恶不修者,以至死后沦为阿鼻地狱,历受十八层地狱之苦,方可脱再世。袁承天识得这唐吴道元之《地狱变相图》描绘地狱无限之惨状,以警后人一心向善,然后世间之事往往适得其反,以后历朝历代帝王将相依旧不为所动,杀戮不断,为祸人间,便是国朝初年,嘉定十日,广州戮城皆是骇人听闻之事,可见天下的所谓帝王将相从来不信天道好还,所以行尽恶事,只要在世快活称意,那管身后事?
茅元化见袁承天见此画卷不为所动,颜色不少变,不觉拍案而起惊呼是个好汉子!旁边的教中长老几曾见过教主这称颂一个人,在这世上只有别人称颂于他洪福齐天,所以他这样称颂袁承天,在袁承天也不过尔尔;可是在玄天教中却是惊世骇俗,因为他们素知教主喜怒无常,杀人如儿戏一般,从来视别人生命如草芥,从来不知怜惜别人,只是一己行事,甚为过为己甚,都不在话下。
这时垂手于侧的一位教中长老道:“教主你老人家何必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多费口舌,不如杀之,以免后患?”茅元化看了看这长老,不愠不怒道:“周长老,你却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来历,否则你也不会说出这话。”这长老低道:“日来晓得!”茅元化道:“你晓得什么?”原来这位教中长老姓周名日来,在教中地位职位不低,所以出言相询。他听教主所问,怔怔然不知如何回答。茅元化也不以为意,嗤嗤笑道:“江湖中有一个帮派,自许袁门,抱着反清复明的宗旨,处处与朝廷为敌,而且几次三番杀了朝廷的命官,所以当朝摄政王大为震怒,便天下海捕文书捉拿这干忤逆朝廷的乱党,可是他们的少主袁承天却是神出鬼没,行事作风往往出人意料,让朝廷很为头痛!你知道咱们眼前这位袁少侠是谁么?”周日来道:“难道一说他便是袁门少主?”茅元化点头为是。
这时周日来再看袁承天果然英气挺拔,相貌英俊之中透着潇脱,不为世俗所羁。他心中一动,莫非教主……他不敢将这念头想下去,因为他知道教主一向喜怒无常,有时一个不对便会暴起杀人于无形之中,所以教中自长老以下人人畏其如虎,都怕他如曹孟德一般所谓梦中杀人,所以人人都不敢仰视于他,更遑论忤逆其意,他之于教主一位仿佛君上一般,教中之人,人人唯命是从,不敢稍有忤逆,所以人人战战兢兢,可谓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仿佛随时随意都有性命之忧,所以教由上而下都罩着阴气沉沉,忧郁气氛贯使至终,都不苟言笑,只知遵教主之命是从,从来不管对与错,善与恶!仿佛鸿蒙开天地到而今只有这样一位武功天下第一,睥睨宇宙的大英雄大豪杰,便是秦皇汉祖也不过尔尔,因为他志在天下,大有扫平六合,君临天下的万古气慨!
茅元化耐不住性子,又自尖声细语道:“袁兄弟我的耐性是有限的!”他从以前袁少侠称谓改为袁兄弟,似乎心中起了波澜。廊下长老周日来便明白教主其意,心想:天下难得有入教主法眼的人物。袁承天不知为何对他这位玄天教主殊无好感,而且心中厌恶,因为他一向反对无缘无故杀人——那是可鄙之事——实为不人道;因为是人都有过错,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恶人,且放他一条生路又如何?而眼前这位玄天教主都是个喜怒无常,其心难测的主,所以可见教中之人自他而外人人活在恐惧之中,以至不能自拔,这岂不是荼毒天下生灵之恶行而何?
茅元化居高而下,将袁承天脸上鄙视之色尽收眼中,心中不觉生怒,向那教中长老周日来摆头示意。周日来自然心领神会,便自前行而近,说道:“对不住了,袁少侠,在下可要对你不客气了。”他从背后抽出一柄寒气森森的鬼头刀,刀身犹有血污,可见是杀人无数,以至有阴魂不散的气氛,换作旁人早双腿弱,身形不立了;可是袁承天不为所动,倒要瞧瞧这茅元化还有什么把戏?茅元化见他面不改色,视死于归的样子,不觉拍案而起,殿中起了冷风。他随风舞蹈,翩翩起舞之姿竟不逊于女子,不觉让人想入非非;此是又起魔音,只见殿中忽然多了几名优伶女子,状容如宫中宫女,只见人人起舞,面上表情僵直,殊无欢颜,只见那周日来将一竹箫吹劲,这些优伶状扮的宫女便自舞蹈,随箫声婉转起伏,前进后退,左突右旋,仿佛天女散花,让人不暇顾及,不知瞧那个好了。
茅元化便格格笑了起来,尖细优和的笑声让人不竟起了一身栗子,末了他尖着嗓子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他虽竭尽全力避免尖细刺耳的声音和入,可是五体不全的人总是缺少什么,所以这声音之中透着无奈和诡异,又意示着他不甘!一个心怀天地,腹有乾坤,野心勃勃的人怎么会甘于下尘?他心中的意念总会狂躁不安,甚而有急欲求成!
袁承天这时感慨道:“世上之人往往执迷不悟,以为自己天下武功第一,便如那嵩山之岳,自以为峻极于天,天下之山莫如己高与威风,——其实天下名山尽多,岂止尔等!便是昆仑之巅,便可以睥睨天下而了无愧色!中土之士,尤其武林中人往往自视甚高,以为名门正派,却行不耻之事,天下沽名钓誉之徒岂在少数,有人为了功名富贵,卖友求荣;有人为了苟且,出卖手足同胞;有人为了一己之思便投身朝廷,反过来杀戮武林同道朋友,种种不堪非止一端,天下所谓的名门正派只不过欺世盗名罢了!便如教主你本是完人,可为什么非自毁身体,成了如今之模样,甚不人道,为天下人所讥笑!当年司马公因为不甚开罪于皇上,以至腐刑,那是由不得自己,被其视为平生之耻;可是而今你们却一个个心甘情愿作奴隶,真是莫名其妙?”
茅元化被他一番指责,不怒反笑,又自仰天格格笑出声来,不知为何这笑声总让人感到莫名反感和浑身不适。他笑声已停道:“袁兄弟你自以为是!天下的事岂是你想得那么简单?所谓天授于人,责任所在,一切皆是冥冥之中的安排!神灵不会放过一个恶人也决然不会放过一个好人!所谓天道好还,那也只不过是欺人之谈。你所执着的心念不过是反清复明,我的理想是天下由我来坐,这有差别么?岂难道你袁门反清复明便是光明磊落,是为正道;本座逐鹿天下,便是忤逆不道,罪该万死么?那么这世间何来正义?”
袁承天觉得这位教主不可理喻,斥责道:“我袁门弟兄人人是心甘所愿,岂是强人所难,——只怕教主你的门徒并非人人所心甘情愿吧!在我看来这便是正邪之分,教主你五体不全,所以在下为你很不值,因为……”茅元化忽然大声道:“不要说了!袁兄弟咱们这先放过一边,本座让你看一个人。”他挥手让那些优伶下去,大殿又复如初。
只听脚镣声响,只见一个衣衫破烂女子走来,身后是两名黑纱罩头的玄天教徒。袁承天见了几乎惊呼出声,来者非别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师姊赵碧儿,只是此时的情形太过惊人,只见面色悴憔,步履维艰,而且衣衫还有血渍。袁承天见状心头火起,怒道:“茅元化你身为教主,行为如此不堪,任由弟子胡乱害人,太过可耻?你身为一教之主,本应约束众人,好为表率,可是现在却是不堪,你还做得什么教主。”
周日来见袁承天大胆至极,对教主直斥其非,在教中那是从来未有之事,所以他便跃身而出,口中叫着大胆,左手拳已向袁承天面颊打去;在他这一拳非打得袁承天口角破裂,鲜血喷涌,因为袁承天身上穴道被动,动弹不得,只能嘴巴说话,要说还击那是决无可能的事,所以他笃定自己一拳便教这年轻毛头小子如何做人!只是他太自信了一点,把别人瞧得焉小,他也不想想他眼前这位可是袁门的少主,那有那么容易便受制于人的道理?
眼见拳临己身,袁承天笑了一笑。周日来见他祸临己身,还有闲情逸志笑得出来,不由得吼道:“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袁承天视若无睹,只不作答。周日来见了更是气恼上心头,心想:你这分明是小瞧我,你以为本长老是吃素的,今个儿也让你开开眼。”他狂怒之下竟手脚并用,拳打脸颊,脚踢袁承天下阴,出招不可谓不狠毒,竟而下了死手。茅元化高踞在座见了这情形本要喝止,可是想想自己大庭广众之下如果喝止,反而显得自己袒护外人,那么教中弟子必起异心,将来之局事只怕不可收拾,所以生生硬了回去,只觉得周日来如果将袁承天打死未免可惜,可是自己此时虽贵为一教之主都也无能为力,眼睁睁瞧着他罹难,心下又着实不忍,便自微微转头,不忍直视。
周日来于这一瞬间也瞧见教主所为,心下不觉又生怒意,心忖:你怜惜他,我偏偏让你不能入意,否则我这长老之位也不用做了。他其实心底里痛恨袁承天是个正常人,而他们教中之人都是五体不全之人,心理更为偏激和畸形,所以见到袁承天虽貌逾潘安,却有阳刚之气,不似他们众人扭扭捏捏,故作姿态,便是如何表演都是枉费心机,因为一个人的气势和声音行为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来的,所以他们便觉得只有杀了眼前之人才可以泄愤,否则难以心安!
赵碧儿眼见袁承天便要受难,急得惊呼道:“你们不可以杀他……”她情急之下竟自哭咽起来,仿佛情绪不可控制。周日来岂因她之呼救而停止杀戮,拳脚并用依旧前行。茅元化虽心有不忍,但是也是无能为力,因为他也不可以为别人开脱,因为教规明文写着:忤逆本教者杀无赦。他如果此时公然反对,那么无异于越俎代庖,那么自己的威严便形同虚设,毫无用处,为人落下口实,所以他自然不能做这不智之举,所以只有隐忍看这袁承天受难。——他虽为教主亦有难言之隐之处,是人便有软肋,所以有时不得不坦然面对现实,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便是皇帝一般有时依旧为臣下所钳制不得肆意为之,处处受臣下制肘,这也是前代功高震主的大臣被皇帝所杀之原因所在。
周日来可不理会这些人的感受,只是我行我素。凌厉拳风迫在眉睫,似乎袁承天便身受罹难,他脚已踢至下阴寸许处,只要前进寸许袁承天非真力大泄,大有性命之忧。便是在这千钧一之际,袁承天忽地身子向后飘去,躲过周日来的必杀之技。大殿之中众人都是吃惊非小,尤以茅元化为最,心想:他明明身体受制,不得活动,怎么忽然之间可以行动,这岂非咄咄怪事。他那里知道袁承天会移穴大法,被点穴道其实不受控制,而是移往别处,这本就是极高深的武学,非是寻常人可以练就,这需要极高深的悟性和武功造诣,否则难成其就。茅元化怎么也未想到这年纪轻轻的少年竟会此功夫,着实出人意外,不可想像。
周日来岂能收手,见一式扑空,接着前跃,手中已多了把鬼头刀,横地挥斫,只听当地一声大响,一刀劈在石壁之上,立刻火星四冒,余音在山洞之中回响不绝。袁承天才得自由,身形便不自由,所以稍现滞迟,见这周日来欺人太甚,心下也是生恼,所以也不再一味退让,心想既然你凶残,那么我便教你如何做人,以免以后为害天下生灵。
他本意从背后取轩辕神剑杀敌,岂料着手处空空如也,便知此剑被茅元化所拿去,心想:既使无剑我也可以对付你们这些宵小之辈。周日来一意要在教主面前表,所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意思,可是在茅元化眼中他只不过奴隶而已,他死了还会有别人顶替他而上,所以在他内心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死亡,因为凡成大业者皆是踏着别人垒垒万千白骨而成就事业,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诚不欺我,自古使然!
袁承天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并指如剑,剑去如风,指天南北,正是那“乾坤一指”中的“日月倒悬”不可谓不厉害非常,直刮得殿中帐幔飞舞,只见大殿之上的横匾写的“天命所授”四个金字,呼啦啦作响,大有随时随地掉下来的危险。茅元化见状飞身而起,正落在石梁之上,将那“天命所授”的金匾又复放正,这才心安理得地跃身而下,然后不为所动地看着袁承天。
周日来一向敬重教主,将其视为神灵,他要效仿诸葛武侯为主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行为,只是他全然忘了那刘玄德却是仁义君子;而这位玄天教主与之不能相提并论,因为天下尽有表面仁义道德,暗中不知礼仪仁孝之辈,祸国殃民。只是有人身在其中不知自己为别人操控的傀儡,还一味要表忠心,希望主公洪福齐天!他见教主受到威胁自然不能置之不理,眼见袁承天指风如剑,方位一变,向着茅元化刺去。他见主公有危,大吼一声跃身近前,要护主公万全,便是他听了也是心甘,这也是他深受教主的训话所感化,在他和教中的弟子看来教主如神人一般的存在,别人只要敢诋毁教主一言半语便是不可忍受的忤逆行为,他们便当为教主死义效命,因为他们的信条之中便是自己受死也不能让教主受到丝毫伤痕,他们对教主可是忠心无二。这也是茅教主最为得意之处,竟有人死心塌地为他去死,这岂不是他莫大的成就?
袁承天见这周日来要学那战国豫让舍身救主,要行士为知者死,女为悦己者悦的信条,心中暗暗叹息他为茅元化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实在不值得。可是他知道周日来实在被教中的规矩荼毒过深,别人的话在他听来都是忠言逆耳,所以自己没必要开导于他,他生由他生,他死由他死,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此时袁承天的内功心法已恢复相当地步,就事论事,便是这周日来也未必是他的敌手,可是奈何师姊赵碧儿受制于人,他也不敢肆无忌惮地杀人,所以如此便有所顾及,每每招式与心意不能合一,有几次机会可以完全一掌了结周日来,奈何碧儿生死在于别人掌控之中,便有所限制,每每招不达意,本可杀人都又中途撤回。茅元化身为局外人旁观者自然看出这袁承天几次手下容情,否则以周日来之能为要死七八次。袁承天见此人不识时务,几次缠斗不休,心下难免生厌,便不再处处忍让,心想:你身为教中长老竟不识时务,焉也可恶!出手便不容让。
赵碧儿先前见师弟袁承天处处容让着对方,似乎不敢于全力施为,知道他所担忧的是自己在别人手中,一有不对怕他们恼羞成怒,暴起杀人也是有的,所以便心有所忌,不敢施为。她见此状,心中甚为着急,便要说话让他大胆杀贼,不必顾及自己性命,忽又见他放开拳脚,竟而将这玄天教中的长老迫得连连后退,竟一时无有反手之力,让在场的人也咂舌不小,心中暗想:这年轻小子竟自胸有丘壑,非是一般人,适才我们人人都看走眼了。
周日来被袁承天迫得呼吸维艰,似乎左右不能抵当。忽地殿中幔帐飞舞,冷风阵阵直入人的心脾,不由得让人打了个寒颤,心中起了层寒意,觉得将有不好的事情生,人人都提心掉胆。他们再看高踞殿上的教主不见,再一怔之间,只见一团黑云向着袁承天袭去。众人惊愕声中,那团黑云散开,却是本派的教主。他二话不出,拈花指已向袁承天攻出了七八招,这也是瞬间之事,让人目不暇接。袁承天一时未料到这教主功夫如此了得,出手便是必杀技,给人不留丝毫的喘息之机,不可谓不狠毒。赵碧儿见这教主一出手便迫人就范的手段,心中也自为袁师弟子担忧,却又不敢出声相助,那样只会更加扰乱他的心志,让奸人有机可乘,所以她只全神贯注注视场中变化,心中只求神灵保佑袁师弟遇凶化吉,不受其害。
袁承天见他出手之凌厉,已是江湖中最为高明的手段,心想:果然不愧为一代魔教教主,确有过人之处,原来是我小瞧了他,可见骄兵必败的道理所在!茅元化越战越忘乎所以,忽然双掌推出,势有万钧,力有排山倒海之势,将殿中石柱击碎,大殿之顶便不受力,石块纷纷落下,众人见势不对,便纷纷出逃。茅元化叫道:“袁兄弟咱们外面大战三百合,且看谁强谁弱。”袁承天岂是甘落下尘之人,便自跃身而出。两个人都是轻功不凡之人,几个起落之间便已将玄天教徒撇下。两个人豪气起处,纵情之间已到悬崖峭处一块石坪之上,正当此时山谷风来,吹动茅元化黑衣飘飘,隐隐约约有武曌遗风,只是面容不可见,让人甚为遗憾。
茅元化尖声细气道:“袁兄弟好高的武功,放眼天下能与本教主并驾齐驱的人寥寥无几,你却是其中出类拔萃的第一个人物,只可惜你我不能结为知己,否则联袂江湖,挣一片天下,可为天下共主,到那时何等威风?袁兄弟你只要答应入我玄天教,那么将来教主之位便是你的,你可情愿领受?”袁承天不由地仰天哈哈大笑,声振里许,回音在山谷之中久久不绝。茅元化见他大笑,不明所以,心想:我言之在理,又有什么好笑的?袁承天见他诧异的神情,又道:“天下之人,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有人行光明路,不行恶人的路,行为磊落,不行奸邪之事,便如我袁门一般,虽不敢说忠义两全,却也不是卑劣无耻之辈。教主你们玄天教的行事作风难道还要我说?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大丈夫一生光明磊落,岂行卑劣之事?”
茅元化见袁承天很为不屑的样子,也不气恼,冷冷道:“而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做那无耻强盗的也非我一人,在我看来,自秦以来,凡为帝王者,皆贼也!……杀一人而取匹布斗粟,犹谓之贼,杀天下之人而取其布粟之富,而反不谓之贼乎?天下焉有是理?袁兄弟有时咱们的见识不如古人,犹为奴隶而不自知,反洋洋自得以为主人,实则被其蛊惑而不自知!你说天下莫不悲哀如此,所以我茅元化起事于东北,而成事于延州,而今教众过万,可以想见将来我拥兵数十万,直取帝都也不是没有可能?所谓这天下乃人人之天下也!”他说着话语豪迈,仿佛自己君临天下,锦绣江山便在眼下。可是袁承天心中却觉得他未必能够,因为看天象运转,北斗之星斗转光芒,紫微之星虽有暗淡,却有周遭星辰拱卫,似乎无有亡国之兆,只怕这位教主不世之功业难以成功,因为朝廷气数未尽,也许一切都是徒劳!
茅元化又道:“袁兄弟你的袁门宗旨是反清复明,可说与我玄天教的理想样,要将满清推翻,重立汉人天下,只是你要拥立朱姓后人为王,而我则是君临天下,其实根本原因让天下易手,不过信条有所区别而已。”袁承天心想:你这是混淆概念,因为反清复明我是拥立朱姓后人,名正言顺,而你则不臣之心,想要独有天下,可是这却不能,因为你本来就野心勃勃,为人行事皆不人道,让教中之人人都不伦不类,非人非妖,行为怪诞,尤其说话声音让人着实难受!袁承天知他此意深种,决难改变,自己又何必与他多所说话,只要能拿下他,不怕不救出碧儿。他脸变化全被茅元化尽收眼下,知他心思所在,不由迎风摇展,衣袂更加舞动,一时让人不分雌雄,袁承天心想:此种人到此地步不知是悲是喜、是苦是乐!也许在他只要自己的事业也便是了,也何必在乎五体不全,那只是末节小事,不足以论,只要天下为我所有也就是了。
忽然天色阴沉如晦,仿佛随时都有大风雪,因为天近秋杪,已是寒冷迫人,尤其延州地处穷山恶水之中,春日还好,尤其秋尽冬来之时其天气往往变幻莫常,有时风雪随时都来,往往出人意料,所以延州地方上百姓便多罹难,有时一年收成赶不上地方上苛捐杂税来的狠,以至有人流离失所,处处流浪为家,有时竟是乱离人不如犬的地步,可是地方上豪强依旧花天酒地,风花雪夜,哪管世间有人饿死,这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可是世间从来如此,以至有人说宁做太平犬,莫为乱离人。这话之中包含多少人无奈的辛酸,又有谁知?所谓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苦,何时正道?正所谓人间的路走一步少一步,人间饭吃一顿少顿,只可叹万千民众苦,不知何时才得太平?
山谷之中传来狼豹的啸声,在黑暗之中犹为让人心生惊怖,可是在袁、茅二人耳中全不介意,生人死人都习以为常,又何况这无情禽兽,人间苦,多离别,生时有快乐,去时多悲哀,想想人之一生,出生入死,到头来一场空,便会觉得万念俱空,人生在世几十年不过一晌贪欢,又说什么龙争虎又斗,那只过是虚无的幻象?百年后谁弱又谁强?
天地之间忽然大雪满天飘,将这山谷河川妆上白茫茫容颜,虽然这延州的大雪无法可伊犁相提并论,更遑论那宁古塔大城边地极寒的大雪更加无法相比,可是已比中土的大雪有过之无不及,便刻树木山石尽都换了颜色,让人心一时空索索,竟有种与古人旷达无二致的心境,有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千古之慨,有种我身不知是何人的臆念杂想。可是说也怪,只见山谷不远处有河水悠悠,云气氤氲,雪花入水既融,还有河中竟有渔儿悠哉优哉,不为世间的一切顺恼困挠,可以自得其乐。袁承天心下甚为奇怪。茅元化却手脚不停,向着袁承天左突右拿,凌厉招式几乎迫得袁承天左支右绌,此时才慌忙收起杂念,一心对敌,心中暗暗懊悔,今次魔教之行非但未能为碧儿医毒,反而落入人手,自己焉也无能,如果不能救回碧儿迫得魔教长老茅元名为其碧儿医治活命,自已也不要活了。想到此关节,便心念合一,一意对付这茅元化,不再心生杂念。茅元化见他收起杂念,拳脚便有章有法,不再胡乱出招,也是无由得胜,心下不免有些惶急,一个不小心被袁承天“乾坤一指”中“又见轩辕”指风扫中眉心,不觉啊呀一声向悬崖下跌落。袁承天也未想到他竟会避之不及,实在是出乎意料之事。只见茅元化虽跌落下去,但是并不狼狈,尤见大衣飘飘,仿佛御风而去,可见其功底着实不凡,虽败尤荣,不见张皇,反而从容,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袁承天心想可不能让他走脱,自己还要向他问出茅元名的下落,迫他出手抑或说出《无相密要》的功法要旨,自己潜心习练为碧儿医伤活命,所以今次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走脱,否则便没了希望,只怕碧儿真的要死了,那么自己活着也无意义了,所以不管怎样都要一击成功,方不辜负昔年师父之活命大恩。
他也跟着纵跃而下,他都不能够如那茅元化般御风而行,只有下落之时借助突兀的山石手脚并用,或抓或勾,或蹬或撑才可缓一缓急下落带来的不必要的伤害,不一刻他身子已落在谷底,只见不远处的河水清清,仿佛还有山花在旁——不错那是桃花树开,映得河水也美,有种说不出的意境,河水之中氤氲气起,映得万物迷离,似乎让人感到有些不真切,似乎是无尽的幻境,抑或是虚无飘渺的仙境,那就不得而知了。
袁承天极目四看山谷空荡荡,并不见有异,也无人踪,也无可隐身之处,并不见茅元化的踪影,心下纳罕,明明见他落下,怎么忽然会平空消逝不见了,真是奇哉怪也,真有些不可理喻,难道这茅元化也会忍术隐身之法,似乎那也不可能,因为他未与他们交集,怎么会那种武功密术?可是他又再寻找,依旧不见任何可疑痕迹,心想难道这位玄天教主会遁地之术不成,借土遁逃了?这似乎更加不可能,只因此处是山石坚硬逾铁,再高深的武功也绝无可能借土遁而去,可是他又在哪呢?
这时河水忽拉声响,波涛涌开,只见一个红衣女子而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初到延州地界那个被官军所追杀的少女,不知为何今时今地却又在此时出现,有些出人意料。那少女尖声细气道:“公子好忘,才分别几时你便忘了小女子。”她说话之中似乎还带着埋怨亦是娇嗔。袁承天脸上一红,嗤嗤道:“怎敢有忘,只是在下有要事在身,所以急着赶路,当时未请教姑娘芳名。”这女子格格一笑,花枝乱颤,笑道:“姑娘姑娘!你道我是女子……”袁承天道:“你不是女孩子却难道是男孑?”这女子又尖声细气道:“咱们且不说这些,当初我被贼官兵追杀迫害,全仗公子出手,得以免灾,当时未来及叩谢公子,今时又见可说是宿缘。”袁承天听她说宿缘,脸上不由一红,嗤嗤道:“那里那里!区区所为,不足挂齿!本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事所寻常,非但是姑娘有难,便是寻常老翁受人欺负在下也当义所当为,决不含糊!所以大恩不言谢,姑娘不必挂于心怀!”
少女听袁承天如此说话,似乎他之求自己并非有意于自己,而是为了侠义所为,心中忽然不快,从水中跃身而起,曼妙身姿一览无余。袁承天转身过去,不去看她,可是心头怦怦乱跳,脸红耳赤,因为他内总是秉承君子之道:非礼无视、非礼无听、非礼无言……的道德准则,以为君子之慨,天下之楷。可是这女子却不以为意,又自尖声细气道:“我为公子抚琴一曲,公子可愿听否?”袁承天欲拒还休,心想:倒要看看这女孩子有何能耐?他这才转身,只见少女湿衣而坐在一块青石,身上散着白气,以内力将水分蒸,不过片刻湿衣亦干。又见她身抱一张古琴,再看古琴竟赫然是东汉时朝蔡邕先生所制的焦尾琴,此尾实为天下名琴之人,琴声玲珑有意,轻轻抚来动人心魄,唤人清醒,迷途而返,所谓天下名琴不过如此!
少女初抚《凤求凰》,其意缠绵,其意不言自明,可是紧接着叮冬一响,画风忽变,铮铮淙淙高山流水,似乎伯牙子期,知音难求,诉不完心中所求;忽又琴声高扬,仿佛鹤唳九天,声达云霄,琴声凄惨又带无尽的悲凉,似乎向世人诉说在世愁苦,画风又转,眼前迷茫,凄月当头,又见一刑场,有人犯罪,触诋律法,披头散面,而无惊怖,坦然面对生死,行刑之人亦无表情,可是内心翻涌,敬仰这位好汉子——却原来是为嵇康嵇大人,其视死如归的精神感动后来许多人!这才是世间的真正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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