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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治镜阁老木头阶梯的咯吱声又一次在晨间响起,只是比前次的节奏缓了少许,沉重了几分。
“啪”。
何忧手中的书摔落地板。他空悬着手,诧异地望着从阶梯上出现在眼前的人。那人负手而立不一言,神情复杂。
何忧喉头滚动,垂眼上前伏地磕了三个头,保持着躬身低头的姿势,恭谨地唤道:“爹爹。”
来人正是封家老爷文正。
文正跨步一把托住何忧削瘦的左臂,将他扶了起来。何忧抬起头,憔悴灰败的面容映入文正眼中,他的手不禁紧了紧。那骨瘦如柴的触感好像荆棘一样刺在他心间,令他一悚之下立刻又松开了手,眼底深处翻腾起波澜。
他昂起头,紧绞着双眉睨视着八年未见的幼子,用半是劝说,半是命令的口吻说道:
“隐儿,回家罢。”
何忧又把头低了下去:“孩儿在这里很好,爹爹不必担心。”“回家”这两个字早已不能让他生出任何憧憬。
文正的目光落在何忧伤痕累累的后颈上许久,又见他身后委身的陋席,窗外荒草低天,丛芦冷岸,触目荒凉。他稍显强硬地道:“你娘盼着你回去。”
“孩儿十年大凶之运未过,安敢归家?残命虽不足惜,若陷于家宅于不利,有负父母,有累兄长,孩儿百死难偿。”何忧只把头埋着,语调和那镜湖一样不起涟漪。
“你不必在意那些,只管回来安心养病。”文正语气急促了些,比前句更具威严。
何忧抬起头凝望父亲,岁月似乎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依旧如八年前一样强健、严肃、不容违抗。
忽然,一句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话从口中滑出:“爹爹也不在意了么?”话声极轻,其中包含的挑衅之意却同时令说者与听者大吃一惊。
文正眸色一动,神色逐渐僵硬。
八年前,他默许病重幼子离家,这始终是他难以解脱的心结。他自谓身为封氏家主,理当处处以家族兴衰为念,为杜绝家族受损而行此举,他无可厚非。他半生守业立德,勤修名誉,因而自律甚严,气傲心高,极怕被人误解自己当年是因偏爱长子,才不惜将幼子牺牲。虽然除几个家人外,根本无人知晓实情。他多少对幼子存着恻隐与愧疚,每想起来,难免气噎心堵。好在他极少归家,可以名正言顺的避开这些纷扰,不觉就是八年。
如今,长子何忌登科及第,眼见仕途无量,几代人光耀门楣的夙愿得以达成,建阳的生意也蒸蒸日上,封家扬眉吐气,风光无两。他觉时机已至,于是踏入了一向避讳的治镜阁,为给幼子一个“公正”的归宿,擦去那可能是外人眼里的“瑕疵”,更多则是为让自己心里舒服一些。
当年何忧自请入阁,文正觉此子虽然木讷不慧,却颇识大体,能够理解他身为家主的苦心。他的高傲不允许旁人对他的德行有丝毫指摘,更无论他一向恭顺的亲子。因此当听出何忧话中明显的讥讽之意时,他先是惊愕了一瞬,便怒火中烧起来。
“让你回来,还不是为你好。”他从喉间压出这句话。
何忧胸中一股窒闷,不受头脑控制,必要吐出:“兄长而今蒙赐第授官,但仕途之上,荣辱难料,还请爹爹审慎为是。”
“不当人子!”文正终被这句话激得怒不可遏,当即叱道:“你,你,谁教会的你妄加揣度父母之意!”回声在治镜阁中反复激荡,震若雷霆。四耳和九尾被吓得一个激灵,躲到了阁架中。
何忧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他自封于治镜阁,不也正是为家人计,为家族计的决定么?他抱着死志走上孤岛,八年间从无悔怨,对家人亦未尝有过半分怨尤,如今家族繁盛,自己侥幸延生,俱也如当年所愿。即便自己无意归家,好好与父亲解释便是,何必不惜诅咒兄长,以此恶言相激?
他自问:难道你竟心怀奢望,期盼从父亲口中听到一句关怀、歉疚或安慰的话么?你明知这不可能。
不知是因为恐惧,恼恨亦或是失望,他感到冷汗从浑身毛孔中涌出,下一刻便要不支倒地。他猛一咬舌,钻心的疼痛让他从失常中夺回了控制,摇晃着退了两步,他深深一揖,淡淡道:“孩儿胡言乱语,请爹爹息怒。”
“我再问你一次,回不回去?”文正厉声道。
何忧低着头不说话。头顶传来父亲细微的气息声,竟似冷笑,他登时手脚战栗。
“那好,还有一事。”文正睥睨着这个既不成器,如今连恭顺这唯一的优点都失去了的幼子道,“前日小扇偷跑来这里,我和你娘都知道了。”
“小扇年幼天真,求父亲轻责。”
文正冷哼一声:“你道我为何责她?她一个未笄的姑娘,居然私贿庄客,擅离山庄,简直荒唐!她想上岛来自可直言相禀,我能说个‘不’字?让外人知道了,还道是我封文正死命阻你兄妹相见一样。”
何忧已知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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