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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寄低头凝思,庾含章也不催,等他发问。果然,杨寄少顷问道:「为何不能在宫里抓他?是担心宫里的皇帝和太后吗?」
庾含章微微颔首,笑道:「困兽善斗,如果是我们逼得太紧,促使他弑君,我们说不得就要当罪人了。但他如果有机会潜逃,必然要带上皇帝,到时候路上追击,难道不可以装不知道?罪责可免。」
杨寄心里还有几个问题,抬眼偷偷看了庾含章好几回,但终於把疑惑都咽了下去。庾含章等了半天,见他默然,也不催问,过了一会儿敛了些笑意道:「那麽,你怕什麽呢?」
杨寄笑道:「我自己倒不怕什麽,只是既然太傅答应我带妻子走,我想,亲自送妻子回去,免得牵肠挂肚。」
「总不至於要回秣陵?」
「不不。」杨寄摆摆手,「就我住的营房即可。我住单间,她可以在里头待着。」
庾含章笑笑说:「你真是少有的好夫君。好吧。但是速去速回,我这里——」他看了看更漏和外面日头:「定的是巳初起事,现在已经是卯正了,还有一个半时辰,你可来得及?」
「来得及!」杨寄承诺,「我现在骑马骑得不错,马上来回一个半时辰绰绰有馀!」他看了看沈沅,沈沅觉察出他目光里有话,心里有些打鼓,但倚着他,又有勇气,便轻轻点点头。
「好吧。速去速回。」庾含章道。
☆丶第66章歧路亡羊
他从太傅府的马厩里牵出一匹马,亲自喂了些食料,上了鞍鞯。马不高,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先自己上马,才拉着沈沅把她提溜到马背上,裹到怀里圈牢了。太傅府伺候车马的小厮听见他笑着对沈沅说:「真是,你怎麽轻了这麽多?」
沈沅轻轻拿胳膊肘捣了捣他的肚子,杨寄便又笑道:「我懂了,是我日日练习举石锁,力气变大了。」他喝起马,娴熟地一圈马头,从马厩旁的角门里离开了太傅府。
路上,耳边生风,而他终於可以对沈沅说重要的话:「我不能把你留在太傅府,你可是我的软肋!你放心,我那里清净,而且,二兄也在,阿盼也在。我们,也算是团圆了!」
沈沅的泪水迎风流下,喜难自胜,哽咽在他坚实如铁的胸怀里点点头。
建康中轴线上便是御道,名为御道,皇帝家和百姓家都可以行走;御道旁边,还有一条驰道,则是皇家专用的路径,平坦而略窄些。此刻大乱,无人值守,杨寄忖了忖,圈马拐上了那里,方可放马一奔。路两边槐柳依依,正是绿云薄如烟的好季节,杨寄怀抱着爱妻,策马时不时有些错觉,仿佛小时候读书时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诗句,一句句跳跃在眼前,又一句句抓摸不到,即便只是感受到这种美好的意境,也让他在这样紧张的时刻,感谢上苍赐予他的这番温柔甜蜜。
到了离太初宫台城还有两三箭的距离处,是一条横街,由此往东西方向行走,分别是各个官署和虎贲营的营房。非常时期,连营房里都较往日安静,杨寄到了自己住的那一片,滚鞍下马,又把沈沅抱了下来,把马系在门前的拴马桩上,连马嚼子和鞍辔都来不及松,急匆匆便往自己住的地方赶。
小房子里仿佛一点没有受到外界那翻天覆地大变化的干扰。杨寄和沈沅听见了阿盼「咯咯咯」欢愉的笑声,而她的舅舅沈岭,正在给她一句一句念《诗》:「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
正处在对语言很感兴趣时期的小东西,跟着一句一句乱念,连起来一听,她的大舌头和漏风嘴愣把好好的《东山》变成了这样:「狮子乌龟,王八骑马,亲戚骑驴,就是气你……」
沈沅正满眼的泪花,此刻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杨寄挑开门帘,屋子里的人只觉得一阵光亮射进来。阿盼眼睛最尖,看见杨寄,已然张开两只小胳膊扑了过去:「阿父,抱抱!」
杨寄弯下腰捞起这个肉球球,肉球球的两条小腿儿兴奋得直蹬蹬。杨寄把阿盼的小脑袋从胸怀里露出来,递给沈沅看:「阿盼,这是阿母!」
杨盼不认识母亲,瞪着两只眼睛眨啊眨,一会儿有些害羞,把头藏回父亲怀里,一会儿又好奇,从他胳膊侧边又把眼睛探出来,偷偷地瞥。倒是沈岭,也是十分惊喜:「阿圆!你来了!」
沈沅自从阿盼长到两个月,便到了建德王府哺喂小世子,想女儿想得发疯,如今又看到哥哥也在,心里酸甜交加,泪水「哗啦哗啦」往下流。杨寄抬头看了看日头,沈岭便知道他有事,对沈沅说:「咱们有的是时候叙旧。阿末是不是有什麽急事?」
杨寄点点头:「时间也还来得及。昨日宫里闹大了,太后发令杀了桓执中,桓执中的儿子桓越叛乱夺宫,建德王逃出去,庾太傅掌控了虎符。现在,皇甫道知和庾太傅准备调遣禁军,逼出桓越,在御道或驰道上处置掉。我一会儿就是要去大司马门,接替原来的虎贲校尉,然後给桓越下套儿的。」他看了看沈沅:「我也是因此,才求得庾太傅放走阿圆的。」
沈岭皱着眉头,久久不答话。杨寄不懂他在想什麽,逗弄了阿盼一会儿,起身道:「我先走了,路上留充裕些,免得万一有什麽事情。」
沈岭突然道:「阿末,你选好了?」
「选什麽?」
「选你的路。」沈岭坐在杨寄正前方,目光柔和,而问话句句凌厉:「建德王与太傅,是和是分?庾太傅有那麽多心腹,为何用你?桓越在宫中被逼,而出大司马门却顺利,他不起疑?如果一切顺利,你又能保阿圆阿盼多久平安?」他最後道:「如果你没利用价值了,『白虎煞星』不就是他们的威胁了?」
杨寄被问得冷汗涔涔下,但心里也因为思索这些问题而渐渐清明起来。「他们……」他咬着牙根,声音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岭对他微微一笑,让他放松下来,才说:「也不必怕。阿末,你一直依附於人,但如今大好的机会便摆在你面前。自古以来都是『狡兔死,走狗烹』『功到雄奇即罪名』,所以那些不算愚直的人,都知道一个自保的道理——『玩兵养寇』。你好好想想其中的含义,你就会明白,机会摆在哪里了。」
杨寄怎麽回到太傅府的,自己都不记得了,脑子里乱蓬蓬的都是沈沅丶阿盼和沈岭的模样与声音。但是,当他看到太傅府的朱漆大门和上面擦得鋥亮的辅首门环时,赌徒的冷静和勇敢又回来了。
妈的,世道不过一场赌!杨寄暗暗给自己鼓劲。他笑嘻嘻向门上回复了消息,等了一会儿,里头送出来一个锦盒,还出来一个人,一脸青黢黢的胡茬儿,额头上一层油光,正是曾川。
曾川以往都是腆着肚子丶目空一切的大爷派头,今日肚子都缩下去了,见了杨寄,很勉强地笑一笑,说:「大王派我陪你一道。」视线便睃向那锦盒。杨寄大致有些明白这家伙所惧何事,自然而然地像个兄长似的拍拍曾川的肩膀:「兄弟罩着你!」大方落落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只青铜铸成的卧虎,半拃长短,胸腹和脑袋摩挲得起光,细看,老虎肚皮和背上有错银纹路,除了蟠曲的夔纹之外,另有一行字:「大司马门」,翻过来看,铜虎只有半面,反面犬牙交错,还带着榫卯。<="<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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