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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林玉宏笑著说:「大人来大人去的,那是跟练兵处的客套,我今儿是私下请你,你就叫我玉宏好了。遗山,你老实说,是不是让段家二小姐给缠住了?我们每次去过天津回来,她一准找我们打听你的事儿。啧啧,你让我们不想歪也难啊!啊——哈哈!」
李遗山呵呵笑了两声,也不答话,只跟著说:「玉宏,你今儿是点了哪出?请了谁来唱?」
林玉宏拍了拍手说:「开台吧,人都来齐了。遗山,我今儿可请你看的是温庭玉的戏。我听人说,你足最爱听贵妃醉酒,就是一直没听著他的,每次他去天津你都正好放外差。这不,今儿我特意包了场子,请他过来唱给你听。」
锣声响起,这才把温庭玉的魂给震了回来,他听著过场锣鼓响过了,深深吸了口气,款款的走上了台。这一上去,他的脑子就变的一片空白,眼中只剩下那个坐在下首的李大人。
那赫然就是李顺,七年不见,他又高壮了不少,皮肤也比以前更黑了,原本憨直淳朴的脸上添了风霜,满是沧桑之色。他看著李顺的眼睛,那眼睛里面烧著把火,还混了太多他读不出的情绪。温庭玉也不想读,他看著李顺,觉得自己一瞬间进了七年前那晚上的小院。李顺坐在桌子后面,看著他唱戏,他们之间,没隔了七年,他没从过林玉堂,没杀过人,李顺也没离开过他。
林玉宏看著温庭玉,咽了口口水,怪不得他哥喜欢这戏子,圈了七年,怎么都不肯松手。他看温庭玉演贵妃演了那么多次,就数这次最好,真个就是幽怨娇媚的杨贵妃在赏月喝酒。只不过这他的幽幽眼神不是给自己,似乎都是冲著这个身边新进练兵处的协统而去的。
他悄悄的靠近了李顺,酸溜溜的说:「遗山,你真是好福气。我看这温庭玉是看上你了,你看看他那眼神,都是冲著你去的。」
李顺干笑了两下,却答不出话,他直直的看著台上的温庭玉,心里乱成了一团。
温庭玉的眼神和七年前一样,柔得能滴出水,还添了不少哀怨疯狂之色。他喝了口酒,心想自己的眼神不知如何,但想来也好不到哪去。其实他这些年不是没想过温庭玉,但会是这样重逢,会看到这样一个温庭玉,是他从来没想过的。
李顺怎么成了协统,这还要从七年前说起。
那时候他和六猴儿和白三下了火车,到了以后才知道洋人就要打到海河了。那卖猪仔的通判忙著赶人上船,结果他瘸腿走不快,那通判咬了咬牙就把他扔天津了。他在天津还没想到自己的将来该怎么办,洋人就打了进来。天津沦陷的那天被屠城,他趴在死人堆里装死,居然逃过了一劫。
后来他找了机会扮成日本人溜出天津城,结果又被附近一个小镇的驻兵给抓了起来。误会澄清了以后,他也和那里的营统成了兄弟。可惜没过几日洋人就打了过来,他是主张先躲起来,等洋人松懈了再杀回来,可那营统却是个硬骨头,说什么都要和这镇子共存亡,只叫他带了人去十里外的兵营求援。
李顺是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心里又惦记著温庭玉,虽然知道自己这么一走对这营统不义,但不走便真的是死路一条,最后还是说动了十几个人走了。他们本是要去求援,但在路上看见了那兵营派出来求援的人,知道那边也是守不住了,只好躲到附近的溶洞里等机会。
后来就像段祺瑞报上去的一样,他们等洋人松懈下来,趁夜走暗道进了镇子,一举夺回小镇,还缴获了不少战利品。之后又夺回了那兵营,再和段棋瑞的军队会台,有了八国联军的枪炮,他们的实力也是大增,保住了天津军队的最后一点精锐。
就因为这样,李顺从此被段棋瑞另眼相看,平步青云,直到今日官拜北洋陆军直隶一镇镇统。而他跟天津这七年,温庭玉一共来过天津四次,他自己也上北京公干过七八次。温庭玉来天津的时候,他寻了借口出天津放外差。而他进北京的时候,每次也不声张,见过段褀瑞,报完军情就离开,自然也见不到温庭玉。
温庭玉的花名,打他还在当营统四处征战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么多年,温庭玉的沽息一直钻到他耳朵里,他想不知道都难。明著是林王堂的人,却又四处留情,而林玉堂也是玩过了一个又一个男人,只温庭玉一个是一直住在林玉堂的院子里,七年没搬过。
李顺明知道如今的温庭玉未必还在乎他,可他也不愿和温庭玉碰面。他当上协统的第二年就是和温庭玉约的五年之约,那次温庭玉第一次来天津,他本是要见的,只是那次是真的放外差,回来就知道天津知府成了温庭玉的入幕之宾。那时候他捏著他藏了五年的帕子要扯掉,但终究扯不下手。想来想去,毕竟是他不对在先,当年丢下了温庭玉一个人留书而去,如今温庭玉喜欢这样的生活,自己又何必到他面前去讨没趣。
他藏了帕子,也决定从此不见温庭玉,没想到才人北京几日,林玉宏就请他看温庭玉的戏。他如今见到了温庭玉,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错得有多厉害。但这七年两个人的生活,怎么是一句错了就能抹杀的?
李顺看著戏台上的温庭玉,一口接一口的喝著酒,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旁边林玉宏看著不对劲,伸过头说:「遗山,你今儿是怎么了?看著心情不大好啊,难不成这温庭玉的贵妃醉酒还人不了你的眼?」
李顺看著温庭玉在台上作著身段,正演到下腰喝酒那段。他看著温庭玉下了腰,叼著酒杯看他。他手一紧,‘啪!’的一声捏碎了杯子,猛的站了起来,看也不看温庭玉,转头抱拳对林玉宏说:「林大人,下官今天身子实在是不舒服,恐怕是要先回去了。这次扫了您的兴,下次摆酒给您赔罪。」
林玉宏皱著眉头,怎么也不知道这李顺是怎么了。不过在练兵处接触这几日,倒是和李顺一见如故。李顺不愿意看温庭玉的戏,他也没什么脾气可发,只摆了摆手说:「罢了罢了,我是白花心思给你接风了。得了,下次你做东,给我看看你喜欢的玩意儿。」
李顺深深的作了一个揖说:「下官告退。」
林玉宏摆手说:「不是早告诉你,咱们这是私下来往,我虽高你一个品,可咱俩一样的年纪,和你是一见如故。遗山,等你身子好了,我可等你的帖子啊。」
李顺应了,竟看都不看温庭玉一眼,转身就冲门口走去。
温庭玉一直叼著酒杯,盯著李顺的背影离开,觉得自己的魂就跟著他走了。那边林玉宏被李顺扫了兴,坐下来又看到温庭玉动也不动的站在台子上,大喝了一声:「都做什么梦呢?给我唱下去!」
只听‘叮’的一声,温庭玉嘴里杯子摔在地上碎了八瓣。他也不管那杯子,只直起身子,开声继续唱了下去。林玉宏在下面看著,觉得温庭玉后来的贵妃简直成了木头人,和刚才李顺在的时候判若两人。他心里直发堵,挥挥手说:「今儿我招谁惹谁了?怎么都不给我面子?甭唱了,各回各家去。」说著就站起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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