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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武汉。”
“坐火车?”
“坐船。”
情况应当不算非常紧迫,否则以宋麒的风格,应该会让她自己离开。但应该也不是十分安全,否则他不会连黄包车都不叫,只是带着于曼颐绕开大路,从一处没有光的里弄,拐去另一处没有光的里弄。
于曼颐来到上海以后,已经对许多宏大的故事无师自通,因为这座城市本身就处在宏大的语境,她日后自然也会成为宏大故事的一部分。但她在十八岁这一年意识到了一件事,即宏大的故事都是由具体的人组成。宏大的故事带动了一个群体的命运,而她个人的命运,是由一个具体的人,在深夜里带她走过的许多路构成。
宏大的故事不会记载这个深夜,但在于曼颐个人的历史中,这是一个很值得铭记的夜晚。他们快走到码头的时候,宋麒看了一眼手表的时间,忽然转头问她:“你饿不饿?”
宋麒在吃上实在缺乏创意。过了这条弄堂口就是码头,离船开还有些时间,他坐在巷子的无人处,陪于曼颐吃了一碗黄鱼馄饨,又说了会儿话。
她和他说了商务印书馆有多大多漂亮,也说了自己那位神似游筱青,但也仅限于神似的舍友,这些本来是他那天送她过去时就该知道的内容。
她只说自己的事,不问宋麒的。宋麒也要了一份馄饨,但他没什么胃口,只是安静地听于曼颐告诉他的内容。而后他又觉得自己一言不发不大合适,便从衣袋里拿出一根笔,在一张纸上给她写了行地址。
“我不在这几天,”他把纸推给于曼颐,“你要是碰到事,例如你家里人又来上海,就去这个地址找一位姓徐的先生,他答应我会照拂你。”
“你不用再担心我的事了,”于曼颐摇摇头,但还是将纸条随手塞进口袋,“我已经进了公司,会有薪水,宿舍里也有很多同住的人,你把你自己照顾好吧。”
“用不上我了?”宋麒调侃道,“我以后是不是在你这里就算没用了?”
“我以前也不是想用你的,”于曼颐说,“你不要这样说行不行。”
宋麒摇摇头,终于低头喝了一点汤。他把勺子搁回去,说:“用也没事的。”
于曼颐不喜欢这些用不用的话,好像她和宋麒就剩这点交集了。她给自己做的衣服心口处缝了个口袋,那张折了的纸片就塞在口袋里,她一动,就跟着发出声响。
“你去武汉做什么,我也不能问么?”她终于鼓起勇气。
宋麒能把那串地址给她似乎是一个信号,一个昭示着他可以和她略作透露的信号。那串地址和一家电机公司有关系,这解释了他身上偶尔出现的机油味。
“我去拿零件。”宋麒说,答案到此为止。
那条巷子离码头不远,于曼颐甚至可以听到轮船出发时的汽笛声。她不知道宋麒所乘轮船的具体时间,因此每一次有汽笛声响起,她都会抬头看他。而他只是和于曼颐坐在一起,直到馄饨汤晾干最后一丝热气。
“我去坐船,你就在这里吧,”宋麒终于站起身,将行李也提起来,“码头上太乱了,你不要过去了。”
宋麒或许还是更适合中山装,他性子太张扬,西装革履时锋芒毕露,中式的衣服倒是能藏锋,弯腰说话时更显内敛。他和于曼颐说话还是习惯于平视,又因为她这次是坐着,甚至是走到她身前后,屈膝半蹲了下来,以至于他都要比她低一些了。
于曼颐很少体验到向下看宋麒的感觉,姿势显得很不自然。
“真遗憾,没送你去报道,”宋麒说,“你都陪我去毕业了。”
“没关系的。”于曼颐说。她眼神垂落,控制不住地伸手理了一下宋麒的领口,把他被掖着的一处领角揪出来,又在脖颈处捋平展。他肩型平阔,她把衣服顺着肩膀捋下去,最终在臂弯处抻平了。
“你什么都没吃,船上会不会饿?”
“我还是少吃点好,我容易晕船,上次带你走运河就晕了。”
原来宋麒也有弱点,他还毫不避讳,于曼颐有点想笑,他总能在紧张的气氛里夹一些好笑。她推了下他肩膀,把他拍得离自己远了点。
宋麒也笑着站了起来。
汽笛声又响了,这一次应该是宋麒的那艘。他往巷子口看了一眼,和于曼颐说:“那我走了。”
“嗯。”
“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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