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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庄户人家命贱,给瓢杂粮浆水就能活命,饶上半拉窝头就当过年。才把莫天留从刘红眼那儿弄回来的药片吃下,十好几个病得有出气、没进气,眼瞅着就要一命归西的病人隔夜就还了阳,能睁开眼睛喊口渴肚饿。
而那些刚刚发病的病人在吃下药片之后,不过两个时辰就止住了上吐下泻的病症。再等到第二天天亮时分,好几个平日里身子骨还算健壮的小伙子已经急不可耐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四处踅摸着想找镰刀下地割麦——地里的麦子眼瞅着就黄透了,再不赶紧收回去脱粒晒干,怕是一场秋雨下来,一年的辛苦就得白费!
好说歹说,再加上江老太公亲自站到了集中起来的病人面前发了话,说清楚了今年地里的麦子不论主家是谁,全都有大武村中还能动弹的劳力从北往南集中收割,这才算是定下了大家都认可的规矩——再等一天,只要病人身上再没发出来病症,那就算是万事大吉、上上平安,该回家的回家、该收麦的收麦去吧!
眼瞅着还得在一块儿耽误两天工夫,左右也是无处可去、无事可做,几乎康复的病人们全都扎堆围拢在了把药送来的莫天留与沙邦粹身边,七嘴八舌地朝莫天留与沙邦粹表达着钦佩与感谢:“天留,这回婶子一大家子人可都靠你捡了性命……你可叫婶子怎么谢你才好呀?这会儿婶子身边啥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没有,等过两天回了村,婶子给你烙白面硬馍,再把那老母鸡也杀了,好好给你补补身子骨!”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天留打小就是个活泛心思、机灵人物,也难怪长大了能有这胆子、心思,敢去清乐县城里从刘红眼手里给咱们寻药!天留,好样的!”
被大武村中乡亲如同众星捧月般地围拢在了当中,莫天留一边毫不客气地嚼着乡亲们随身带着的干粮,一边满不在乎地摇晃着脑袋胡乱答应着:“这能有个啥?不就是寻个药吗?当真算不得啥事……谁有咸菜,给来块咸菜……”
忙不迭地朝莫天留递上了块咸菜疙瘩,一个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大武村中壮丁借机凑到了莫天留面前:“天留哥,起初不是说你去清乐县城,找刘红眼寻治病的药方子去了吗?怎么你带回来的是那洋人的药片子?”
乜斜着眼睛看了看那凑到自己跟前的大武村中壮丁,莫天留很是不屑地笑道:“这事情……我起初就觉着不对劲!那刘红眼是个什么货色?从来是恨人有、笑人无,坑蒙拐骗偷样样拿手,可就是正经本事啥也不成,怎么就能转眼的工夫得着能治病的药?等我抓着他一审……噢,还有棒槌一帮腔,刘红眼立马就撂了实话不是?那能管用的药是他从保定府日本商号里弄来的,就指望着把这药卖个大价钱,发这丧良心的不义财呢!”
“可刘红眼那福缘药号里,卖出来的不都是熬好的汤药吗?也没听说他给病人吃这洋人的药片子呀?”
“你傻呀?那是刘红眼耍弄的障眼法,胡乱弄点药水汤,再把这洋人给的药片子给兑到里边遮人耳目!要不然都知道了这洋药能治病,谁还能求着他刘红眼呀?那不都想法子去保定府买这对症的洋药去了?!”
“那是……见了天留哥挎着的这盒子炮,怕是刘红眼立马就吓出尿来了吧?肯定就跟戏文里说的那样——双膝跪地,乖乖把那解毒灵丹送上!”
“哪儿有那么简便的?要说那
刘红眼还真是个属鸭子的——嘴硬!都叫我和棒槌拿捏下来了,可心里还憋着坏,要跟我动那拿假药蒙事儿、狸猫换太子的主意,一个劲儿说那药都存在他药号里面了,想骗我和棒槌跟着他去内城墙里取药呢!”
“那可咋办?虽说福缘药号里做的不是正经的药材买卖,可各样的药片子也得有不少吧?”
“说的就是呀!可我莫天留是谁呀?我这稍微一琢磨,立马就明白这刘红眼是想要坑我!就刘红眼那见钱眼开、谁也信不着的德行,他能把那药搁在福缘药号里面,让他手底下那些伙计都能沾着手?因此上,我掏枪朝着刘红眼脑门上一顶……”
伸手从腰间拔出那支德造二十响手枪,莫天留神气活现地站起身子摆了个猛虎坐山岗的架势:“我就这么朝刘红眼说——知道你想拿假药给爷蒙事儿,可爷还真就不怕你这江湖上的路数,你给爷把这给吃了吧!”
“吃了?天留哥,你给刘红眼吃了点啥?”
“就是顺手在地上抓着的一只活虫子!我吓唬刘红眼说,这玩意儿可是我从山西五毒门里得着的奇药,吃下去从嗓子眼一直痒痒到肚子里!要敢拿着假药糊弄我,我都不必再寻他刘红眼的晦气——三天之内得不着我那独门解药,刘红眼就得肠穿肚烂而死!”
捏着一块干粮慢慢啃着,坐在莫天留身边的沙邦粹抬眼看着莫天留那副得意扬扬的模样,禁不住低声咕哝起来:“也就你能想出来这样的损招!你怎么不说那刘红眼叫你吓得屎尿流了一裤裆,顶风都能臭十里?!还非得我提溜着那吓晕厥了的刘红眼,到铺面门前还得把他弄醒了叫门……你倒是在前面耍威风走得轻省,我提着那臭得跟死狗似的刘红眼……”
像是想起了那叫人恶心的场面,沙邦粹狠狠晃了晃脑袋,这才强把口中的干粮咽了下去,沙哑着嗓门叫道:“光顾着自个儿动心眼、耍威风,压根都忘了队长和老孟在县城里满世界找咱们!这要不是队长和老孟帮着咱们把巡街的鬼子给料理了,怕是咱们且没那么容易得手呢?!”
猛地打了个磕巴,莫天留很有些讪讪地收了那猛虎坐山岗的架势,把那支德造二十响朝着腰后一别:“不管怎么说,这管用的药弄回来了,顺手我还得着了四长一短五支家伙!你们是没见着那几个皇协军的二鬼子见了我那模样……”
站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下,孟满仓看着手舞足蹈、口沫横飞的莫天留,禁不住扭头朝站在自己身边的栗子群低声说道:“队长,这天留也太能吹了。这要不是咱们跟在他和棒槌身后料理那些巡街的鬼子和皇协军,怕是他们俩老早就得露了馅。还有刘红眼那外宅,取药的人前脚走,她后脚就打算出门奔皇协军治安大队……这俩傻小子,都还以为是光靠着自个儿的本事办成了这事情呢,倒是没了咱们什么事了!”
眯着眼睛看着被众人如同众星捧月般围拢在当中的莫天留,栗子群却笑着摇了摇头:“我倒是觉着天留不错!刚加入咱们武工队,就想法子帮着拿下了茶碗寨,让咱们有了个安身的地方。这又有胆子领着棒槌闯县城,弄回了这能救命的药……不论手艺只算胆,天留就是个好苗子!往后好好教育引导,估摸着不出两年,就能是个挑大梁的角色。只要是正经事情办成了,这人前谁露脸,咱们革命队伍里还讲究这个?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这话不用
我多说了吧?”
伸手抓了抓头皮,孟满仓很有些纳罕地看着栗子群说道:“队长,你这是不是有点……太惯着他莫天留了?”
幽幽地叹了口气,栗子群涩声应道:“这天留……倒是真像我老部队里的那几个红小鬼——机灵、能干,脑瓜子活络,胆子也大。虽说一个个都跟小公鸡似的,见了天亮就忍不住想打鸣,可打起仗来就没一个的!这要是能活到今天……小袁子牺牲的时候,就想吃一口野菜团子,可那时候我连个野菜团子都没有……”
伸着手背抹去了眼角骤然沁出的泪花,栗子群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这才朝着兀自吹嘘不休的莫天留一努嘴:“再说了,咱们武工队的任务本来就是发动群众打鬼子,既然天留能起到对群众进行抗日事迹宣传的作用,那总比咱们一个个喊得口干舌燥、乡亲们还半信半疑的强吧?且由着他去吧……缴获来的那几支枪呢?”
伸手朝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一指,孟满仓应声答道:“加上咱们俩得来的四支长枪,一共两支汉阳造、四支晋造三八式和两支鬼子的三八大枪!要说这莫天留还是经验不够——光知道把那些个二鬼子的枪给收了来,子弹倒是忘了取!就咱们眼下的情况,枪倒是当真够使唤了,挑好的都能一人一支,可就是子弹……”
“子弹不足,咱们再琢磨其他的办法。咱们前些天收拾了三岔湾鬼子炮楼里出来的三个鬼子,这回又在清乐县城一家伙处置了两个鬼子和两个二鬼子,怕是要不了多久,鬼子就得摸着咱们的来路,会要照着咱们动手……等过几天,大家伙身上都没啥发出来的病症,咱们派人跑一趟军分区,看看能不能从军分区领点子弹?!”
“军分区?队长,咱们出来的时候,你那把德造二十响的子弹,可都是从李家顺李司令身上抠搜来的,你该不是忘了吧?虽说咱们出来的时候,李司令说了要筹办兵工厂和修理所的事情,可这才十来天的工夫,李司令就是孙悟空,那也变不出来那么大一摊子家当,更变不出来子弹吧?”
“可倒也是……我说满仓,不是还有支小鬼子的南部式手枪吗?”
“正要跟你说这事情呢——天留死活都不肯把那支南部式手枪交公,愣说拿在他手里能派上大用场,问他啥用场他也不肯说……呀,江老太公来了。”
也顾不上孟满仓把话说了个半截子,栗子群赶忙领着孟满仓朝江老太公迎了过去,隔着老远便朝着江老太公招呼道:“太公,这大热的天气,您怎么又亲自过来了?”
朝着栗子群举着手中的鹿头拐杖连连拱手,江老太公脸上笑意盈盈,亮着嗓门朝栗子群应道:“比起栗大队长以身犯险、救我乡亲急难,我老头子出村走几步,又能算得了什么?我是坐在家中左思右想,实在是不该让栗大队长和诸位好汉在这荒郊野外苦等到一天之后,索性备办了些薄酒粗菜,陪着栗大队长和诸位好汉唠唠家常,还请栗大队长千万赏我几分薄面,切莫推辞。”
微微回身示意,紧随在江老太公身后的管家立马领着十好几个壮棒后生搬运着些苇席、竹棍,三下五除二地搭建起了个简陋的苇棚,又把一张八仙桌和一些酒菜安置到了苇棚子下面。
看着江老太公那热诚模样,栗子群不得不笑着点了点头:“恭敬不如从命,那就谢谢江老太公、谢谢乡亲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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