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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更没成想他老陈家正是一脉相传的死要面子活受罪,东窗事发至此,他爷竟还同他这倒霉孙子粉饰太平道:“……费德勒是老子的结拜兄弟,老子排老大,他排老二,你小鬼头叫老子一声爷爷,那就该叫他一声二爷爷,我和你二爷爷金兰之交、一世兄弟,当年下刀山、上火海,情谊好得很……
“不过你二爷爷是个洋鬼子,脾气十分之古怪,你不要招惹他,见他便绕路,可记住了?(涂涂改改数行字)妈了个巴子,老子不管,你小鬼头应付不来也必须给老子应付过来!老子在保险柜里给你留了一箱子麻醉剂,你二爷爷有羊癫疯,你若见他犯病,必抓紧给老子把他麻倒!但万勿伤他!你小鬼头要敢叫老子遭瘟……你看老子饶不饶得了你!”
陈竟忆及此,一声国骂,可遽然一阵恍惚,在恍惚之中,竟忽觉这看了一个钟头的窗棂,这冲泡开的一盏赤色普洱茶,这一张舶来的、尚镶有英文铭牌的胡桃色大床,都是这样似曾相识,好似早早地见过。
陈竟恍惚着点了支烟,磕磕烟灰,自言自语道:“老子这回还真是撞鬼,他娘的,邪了天王老子的门儿了。”
陈兄
陈竟甫一开门,费德勒便“好心”地为他关了灯。这年头的钨丝灯本便功率不足、似明似暗,不比后来的节能大灯泡,这下屋头更加晦然。陈竟不自觉便要拔枪,好吓道:“这乌漆麻黑的,老二,你把灯关了作什么?”
于是费德勒同他挨近,凡费德勒进一寸,陈竟便禁不住退一寸。费德勒把手按在陈竟压在枪把子的手背上,似笑非笑道:“如临大敌。若我不关灯,叫你光明正大地见我,你岂不是更紧张?”
陈竟一张脸挂不住,骂道:“胡说八道!”他把手松下负去背后,作踱步之态且背身再向后大退数步,冷笑几声道:“老二,你我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关系,这有什么好紧张?哼……你现在的中国话已说得很好了,不过成语不要乱用,下不为例。”
但陈竟正负手作凝神状,忽然听见簌簌之声,遽然回头,果然是费德勒已脱了外套下来,正在解衬衫纽扣,还有再解开皮带、脱去裤子的势头。陈竟连忙叫道:“费德勒!这好好地,你脱衣服干什么?夜里凉……你快穿上!”
这回是陈竟把手按在费德勒解纽扣的手背上。费德勒一抬眼,笑道:“陈克竟,你洗澡是一贯要穿着衣裳洗么?”
“噢……”
费德勒道:“外面下雨,我衣裳淋湿了,借用片刻你的盥洗室。”陈竟的手仍压着费德勒的手,不知怎么地,一时没放,竟却禁不住挲了一挲。
有所谓先入为主,陈竟已不是头回发觉他对费德勒的认知仍是太片面、太浅薄的,衣冠禽兽,无非正衣冠便是正人君子,去衣冠便是飞禽走兽。费德勒竟是颇为文质彬彬道:“如果不麻烦,还请你帮我叫人送一套干净衣物过来,我的尺寸……大约比你大两个号码。”
陈竟当即道:“不麻烦,去洗就成。”他把好似粘住了的手皮子揭下来,揽住费德勒潮漉漉的膀子笑道:“老二,你我二人拜过关公的结拜兄弟,说话这么客气!”
但见他一笑,费德勒便也一同笑起来。照他爷写给他的“密信”所说,一头畜牲,一个患了羊癫疯的“洋鬼子”,竟笑得比他还要更含蓄。陈竟犹有心惊肉跳,暗中心道:“他也不提,我也不提,那想来前阵子我乱叫他宝贝的这一件事已可略过不提了……从今日起,我陈国业与费德勒仍是义结金兰的结拜兄弟。”
可……他与费德勒呢?孙子与姨奶奶亲嘴是不伦,要遭雷劈,孙子与二爷爷亲嘴,就不是不伦、不必遭雷劈了?
费德勒学舌道:“拜过关公的结拜兄弟……”费德勒微微一笑,“对,你说得对,你我二人是发过誓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结拜兄弟,我不必这样客气——陈兄,我去洗澡了。”但陈竟也万万没有想到,费德勒竟当真肯认,更听见“陈兄”二字,心头竟倏尔萌生出万般爱怜与亲近。
这爱怜是为何?这亲近又是为何?不待陈竟细思,费德勒已向盥洗室走去,在轻轻推开他勾肩搭背的手之间,一缕冷凝的发丝宛如从织机垂落的蚕丝,饱含雨汽,自他面颊滑落。陈竟呆立不动半晌,最后取烟纸卷了支烟点起。
待伙计送来一套合尺码的成衣,陈竟一齐摞在臂膀间去敲了敲门:“老二,衣服给你送来了,我是……给你挂在外头?”
未料想到费德勒竟把门微微地打开了。陈竟忙不迭递送过去,费德勒却一时未接,似乎是笑道:“陈兄,水温正好,我看你也出了不少汗……要不要一起来洗?”
陈竟只觉一丝电流,好似穿针引线般地,自胸膛口走针至头皮两边,叫他半点不安生。更是不知为何,义结金兰的结拜兄弟——奶奶的,不论结不结拜兄弟了,费德勒的情景,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求实论实地说,俩人已几要滚到一张床上去了,往日却也没有今日这样稀罕,好似屋里头洗澡的不是个大男人……或说雄性人鱼,而是与他素未谋面的大姑娘。
陈竟呷着烟,两只眼只聚精在这一点烟头的火星子,连余光都绝不往门里头看。他道:“不了不了!你……你自己洗吧,我再在外头抽两根烟,衣服你拿着……老二,你今晚是——是借住我这头,还是回你落脚的饭店?”
但听得费德勒道:“如果陈兄今夜有与我秉烛夜谈、抵足而眠之意,我便留下来。若陈兄无心留我,那我便回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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