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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皱了皱眉,却并没有说话,只是折回身坐回了自己的轿子里,看着轿旁那道墨色的身影略微沉吟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开了口喊她:
“沉疏。”
无情对柳沉疏的称呼,若有外人在场,则一贯称“柳兄”;若只有他们两人,却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喊她,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不带姓氏地直呼她的名字——柳沉疏一时间竟是没有反应过来,有一瞬间的怔愣和迟钝,而后才像是终于意识到他是在叫自己,下意识地转过头“嗯?”了一声,神色间竟是少见地有些茫然。
无情看了她一眼,冷冽的声音像是也在不经意间放柔了几分,淡淡道:“你受了内伤不便赶路——一同坐轿吧,留侯庙中尚有魔姑剩下的三方巡使看守,你在路上略作休整,不可掉以轻心。”
无情不良于行又不能修习武功,出行全靠轮椅和轿子——他那一顶轿子、一架轮椅无一不是遍布机关暗器,几乎就像是又一个与他一样的暗器高手一般名震江湖,它们是无情出行的工具,却也几乎就像是他的同伴一般——而且还是一个极为可靠、永远不必担心被背叛的同伴。
他当然极重视他的轿子和轮椅——但他现在要她和他一起坐轿。
柳沉疏顿觉有些“受宠若惊”,立时就怔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指了指自己,一双总是带着或者温柔或者狡黠笑意的凤眼忽然间睁大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竟是破天荒地有些呆傻,却是出乎意料地显出了几分少女的娇憨和生动来。
无情伸手掀开轿帘,一抬眼就看见了柳沉疏这少见的模样,微微一愣后眼底竟也是难得地有了几分笑意,声音微暖:
“走吧,他们想必都已等急了。”
柳沉疏这才终于如梦初醒,心知无情说的都是实情,也不矫情推辞,爽快地点头应了一声,弯腰进了轿子里、在无情身边坐下,而后收回手放下了轿帘——无情也不知道是按动了哪里的机括,轿子下的轮子立时就滚动了起来,带着轿子里的两人往北城的城郊处驶去。
轿子行进得很平稳,柳沉疏闭了眼、安静地将离经易道心法运转了一遍,再睁眼时原本苍白的脸上终于又恢复了几分血色——万花谷在点穴截脉上的造诣毕竟远在姬摇花之上,柳沉疏虽因内力不敌而受了伤,但事实上伤势却也并不是太重,先前只是因为不敢让姬摇花看出破绽而强忍着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时才吐了血又摔倒了下去,看起来很是令人心惊;离经易道的心法最是中正温润,对于温养经脉腑脏都有奇效,内息行过一个周天之后,她立时就有了明显的好转。
柳沉疏睁开眼,侧过头就看到了无情的侧脸——他正目不斜视地定定看着前方,神色冷峻,眼神幽深,月光透过轿帘洒在轿内更显朦胧,柳沉疏一时间有些不敢肯定,他眼底的复杂究竟是悲哀还是恨意、无奈,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但至少她能肯定的是,那绝不是破了案子后该有的轻松和安心。
柳沉疏略略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开了口,轻声道:“你……心情不好。”
——她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淡淡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无情微微愣了一下,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而后慢慢地垂下了眼帘,周身似有杀意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薛狐悲……是当年杀我一家的十三凶徒之一。”
柳沉疏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视线竟似是已经钉在了无情的身上——他本就身形削瘦,如今在月光的映照下,不知为什么竟显得越发清冷,带出了一股隐隐的寂寞之意;背脊微僵却是固执地直直挺立,脸上的神色半是不甘半是愤郁,双手已紧紧攥成了拳头,竟是少见地有些激动、不复平日里的从容镇定……
胸口原本已经血脉畅通了的伤处不知为什么竟莫名地揪了一下——柳沉疏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伤处,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问:
“那……其他人是谁,知道了吗?”
无情摇了摇头,声音冷冽:“他至死也没有说出同伙是谁。”
柳沉疏低低应了一声,却并没有说任何安慰他的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而后不紧不慢地柔声分析着:
“薛狐悲数十年前就已成名,即便是十多年前你一家惨案发生之时,也早已是一方魔头。故而能与他一同作案的人,想必武功和身份也都不低,甚至可能多半与他相仿——你说过,那些人似乎地位相当、并不听命于薛狐悲,料想应不是他的下属。如今虽不知道其余十二人是谁,但可以从薛狐悲入手,回去以后查一查当年那段时间他还出现在了哪里、又有哪些高手与他行踪相仿……既已有了线索,便是一个好的希望与开头,是不是?”
柳沉疏不知什么时候已恢复了原本的嗓音——她的声音本就轻柔软糯,只是平日里不管什么时候都带着几分风流与戏谑,那倒也还不觉得什么;此刻她的声音里早已没有了半分玩笑之意,一字一句都条理清晰、从容不迫,淡然平静中却偏又像是生出了几分温柔来。
无情抬眼侧过头,立时就对上了柳沉疏的眼睛——同样的,没有了半分玩笑和戏谑,只余下一片从容平静,镇定而温柔。
这本是无情一个人的轿子,空间并不是太大,坐下两个人就已到了极限、几乎是就紧紧挨在了对方的身侧——柳沉疏身上淡淡的花香沁入鼻中,幽静而清甜。
她没有安慰他,只是就这样平静地替他分析案情。其实柳沉疏说的这些他也已想到——柳沉疏当然也明白这些他自己也是能想到的,但同样地,也知道他并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同情,他只是……需要一点什么让自己平静下来、安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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