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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第二章 续2（第1页）

吵架没有给上官莹和丹尼尔的生活带来任何积极的作用，而是加剧了他们之间的矛盾，扩大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当然他们谁也没滚出这个家，但这个家的温馨因为他们的争吵渐渐地少得可怜，有时剑拔弩张，有时唇枪舌剑，平静几乎就是最好的气氛了。也有高兴的时候，也有温情的片刻，可不知怎么的，好着好着就会因为偶然聊到的某件事儿或者说的某句话又开始吵了。为了该不该去旅游吵，为了一笔钱该不该花吵，为了给宝贝买什么衣服，什么玩具吵，为了吃什么饭，饭好吃不好吃吵，为了怎么教育孩子吵，为了丹尼尔乱放东西吵，为了上官莹有洁癖，事儿多吵……总之，任何一件事儿，无论大事儿小事儿，有事儿没事儿，都可能是争吵的源头。每次争吵几乎都有一个固定格式：引子是一件具体的事儿，延伸到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件事儿，然后相互指责、怒斥，高潮至辱骂、人身攻击。当然不是每次都达到高潮，但相互的揭短，致使对方颜面扫地总是有的。一次次地争吵虽然格式固定，但其效果不是固定的，起码上官莹是这样感受的。它们一次次地让双方受到更深的伤害，一次次增大他们之间的隔阂，一次次更容易出口不逊，毫不顾惜曾经的感情。

对于吵架这事儿，上官莹和丹尼尔还是有区别的：似乎丹尼尔很热衷于吵架，只有通过吵架，他才能达到一种内心的平衡，才能享受到上官莹被激怒的样子，他总有劲儿吵，总能挑起战火；而上官莹常常是被迫迎战，不由自主地和丹尼尔吵起来，起初是为了据理力争，到了后来只是为了不败下阵来。上官莹真不想吵了，她觉得这种无效的争吵除了伤脑筋、伤感情，耗费精力、体力，百害而无一利，她不知道吵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她很绝望，她想到了离婚。她恨不得一跺脚离开这种令人烦恼，理不清对错，看不到希望的生活。

4离婚吗

可是离婚谈何容易。如今她已经不是单身，她是妻子，是母亲，她没有了那种说走就走的自由。她和两个可以谈心的女朋友不止一次地诉说了令她心烦意乱的生活，不解人意总挑起事端的丈夫，和她迫不及待想离婚的心情，但这两位好友总是劝她，现在不是离婚的时候，条件太不成熟：阿芬娜还小，她本人没有工作，离婚后靠什么生活，怎么养孩子？对这些冷酷而实际的问题她无以答对。

这两位女友一个是俄罗斯人莲娜，她们是在医院认识的。上官莹生完孩子后，子宫里发现了肌瘤，大夫说肌瘤是良性的，它们其实一直都在子宫里，若不是上官莹怀了孕，它们可以忽略不计。随着婴儿的长大，它们也跟着长起来了，问题不大，做个微创手术就可以了。正是在手术住院期间，上官莹认识了莲娜。莲娜是个热心肠，很健谈，病房里住着好几个人，唯有莲娜天天找上官莹聊天，并且在上官莹需要的时候给予帮助。上官莹的俄语还不可能把所有事情都说得很清楚，但莲娜似乎都能听得懂。她对人情世故认识得非常深刻，经常针对某个问题问上官莹中国人会怎么做，她有永不枯竭的谈资，说不完的话。有了她的陪伴，上官莹在医院里一点也不感到寂寞，还时时有种被人关注和呵护的感觉。她们很快成了可以倾谈的朋友。她们之间更多的情景是，上官莹遇到了问题就去莲娜那里找答案，而莲娜总能以自己丰富的阅历和高超的见解对上官莹的问题进行分析，然后给出答案。当然上官莹也有帮莲娜分忧解愁的时候，比如莲娜决定和丈夫离婚的时候，找到新的爱人的时候。所不同的是，上官莹的角色更多的是倾听，使莲娜有一个倾诉的对象，让她觉得有个坚定的支持者。

另一个女友是中国人于文君，一个和上官莹一样也嫁给了俄罗斯人的中国女孩儿。上官莹可以与之谈任何事儿，而且无论问什么都会得到满意的答案。说来很巧，上官莹还是通过丹尼尔认识于文君的呢。丹尼尔因为生意上的事儿偶然认识了于文君的丈夫斯拉瓦，随便聊天儿时他们惊奇地发现各自的妻子都是中国人，一个北京人，一个上海人，于是他们决定要介绍这两位中国人认识认识。结果，北京人上官莹就和上海人于文君在各自俄罗斯丈夫的介绍下，在莫斯科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上官莹喜欢于文君，因为她精力充沛，乐观、热情，阅历丰富，聪明绝顶。她来莫斯科之前就经历了结婚、生子、离婚，也做过许多不同种类的工作。她来莫斯科的时间比上官莹早一年，来了之后，一直做生意，精明、干练，能打能拼。嫁了斯拉瓦后，更是如虎添翼，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和她相比，上官莹就是个没经过多少风雨，什么都不懂的家庭妇女，太多事都依赖丈夫，缺乏独立生活能力。但于文君喜欢上官莹的单纯、善良，简单、干净，喜欢她的浪漫，多思，有追求，积极向上，她说像上官莹这样的中国女人在莫斯科寥若星辰。自从上官莹和于文君认识了以后，于文君成了上官莹精神上的支柱和生活的百科全书。想离婚和她谈，事情想不明白和她谈，中国的酱油、醋，买什么牌子的也要问问她。

两个上官莹既信任又佩服，几乎是对她们言听计从的女朋友都说不能离婚，上官莹只好暂时先搁起这个念头，等待时机。她盼望着能遇上一位真命天子，志同道合，趣味相投，帮助她尽快脱离目前的处境。她也期待着丹尼尔有所改变，自己去开创一番事业，恢复以往的温柔，而不是成天找茬儿吵架。她还想过出去工作，确曾有朋友请她去做翻译，但当她想到每天从早到晚工作很辛苦，而且不能陪伴阿芬娜，她就放弃了去工作的想法。天啊，她太想改变这种令人痛苦、纠结的现状了，可思前想后，她目前所能做的似乎就是个忍。不忍怎么办呢？时间每天都是向前推进的，生活也在继续，主动权在握的人有可能引导生活的方向，而被动生活的人，只能被生活裹挟着前行。

5被迫改变

互不相让

上官莹和丹尼尔不再为共同的生意操心了，也没了先前那种齐心协力为一个相同的目标而奋斗的心气儿，他们处于自我协调阶段，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下一步的生活方向。时光飞逝，在小孩子身上，尤其可以看到时间的速度。转眼间阿芬娜两岁半了，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上什么幼儿园？丹尼尔没想到这个对一般父母来说根本不必考虑的问题，居然成了他和上官莹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丹尼尔想得很简单，家对面有个公办幼儿园，阿芬娜肯定是去那儿，像他小时候一样，早上大人把孩子送过去，晚上接回来。所有苏联的孩子，后来俄罗斯的孩子都是这样过来的，阿芬娜当然也不例外。可上官莹却有自己的想法，她想送阿芬娜去私人幼儿园。她认为只有在私人幼儿园，阿芬娜才能得到良好的教育。原因很简单：既然未来阿芬娜要在俄罗斯生活，她就必须像俄罗斯人一样地生活，而不能有格格不入的感觉；而要像俄罗斯人一样生活，就必须从一点一滴开始，从各个方面了解俄罗斯；而要让阿芬娜做到这一点，她上官莹本人办不到，丹尼尔也不行，公办幼儿园也做不到。上官莹深知自己目前的俄语水平可以应付日常生活，但教不了阿芬娜俄语；她本人对于俄罗斯文化、历史的了解只是皮毛，而对一些俄罗斯约定俗成的生活及教养等各方面的规则几乎一无所知，她个人的能力，无法使阿芬娜拥有普通俄罗斯人的见识，更不要说她还希望阿芬娜成为优秀的孩子。丹尼尔不是一个擅长教育孩子的人，教育阿芬娜当然不能指望他。

公办幼儿园一个班就有二三十个孩子，老师不可能关注每一个孩子；幼儿园也不开设什么课程，孩子们在一起更多的是玩儿，而不在乎学习什么。私人幼儿园就不同了，私人幼儿园更注重每个孩子的特性，开发孩子们的智力，使每个孩子都感受到被关注。在莫斯科，公办幼儿园是主流，但零零星星也有了不多的私人幼儿园。上官莹的俄语虽然不是太好，却以母亲特有的责任心在谷歌翻译的帮助下，在网上找到了几家私人幼儿园，进行比较之后，她选择了一家各方面都令她满意的幼儿园。这家幼儿园一个班只接收610个孩子，孩子们任何时候都有三位老师陪伴：班主任、科目老师和负责生活的老师。如果需要，可以车接车送。这样的教育和陪伴正是上官莹想要的，只是和公办幼儿园相比，有两个难点：一个是离家较远，车程三四十分钟；最重要的是费用偏高，算上接送一共350美金。上官莹有点儿犹豫，因为家里的经济状况目前不是最好的，而且也看不出短期内会更好。但她仅仅犹豫了片刻，像打了一个愣神儿，立即打定了主意。为了女儿的未来，为了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女儿，这钱值得花。况且，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了。俄罗斯的现状就是如此：一般人看病都是公费医疗，也可以去私人诊所，人们的选择只有两个：免费，或者花费很高；公办幼儿园向每个孩子开放，也可以去私人幼儿园，只是公办和私办的费用天壤之别。或者左或者右，没有中和的选择。

上官莹很郑重地找丹尼尔谈了自己的想法，她想过丹尼尔可能会反对，但她相信经过她推心置腹地说明之后，丹尼尔会同意的，毕竟，这样做是为了他们的宝贝女儿。可是她想错了，丹尼尔根本不等她解释完就全然否定了她的想法，他的反驳如疾风骤雨一般，呼啸着打在她的脸上，封住了她的口，她简直找不到插话的任何缝隙。在丹尼尔的话里，上官莹就是一个白痴，放着离家仅七八分钟步行就可以到达的幼儿园不去，非要去一个开车三四十分钟还得每月交50美金交通费的幼儿园；放着每月仅交六七个美金就可以上的幼儿园不上，偏要上每月不得不交300美金的幼儿园，这不是脑子有问题是什么？傻子都算得明白应该去哪个幼儿园。公办幼儿园有什么不好？俄罗斯孩子都是从公办幼儿园长起来的，阿芬娜为什么就不行？孩子小的时候有人看，有孩子一起玩儿就够了，还要什么？丹尼尔越说越觉得自己百分之百正确，真理全在他的一边。说着说着，他的话锋一转，从开始时的分析利弊转而攻击上官莹：你就是爱花钱，不挣钱却总想着花钱！清醒清醒吧！我们家现在没有富余钱，没有可以让阿芬娜上私人幼儿园的钱！即使有，我也不会同意拿钱打水漂！丹尼尔的话一句紧似一句，上官莹本来还想再谈谈关于孩子的教育要从小抓起，他已经一剑封喉了：请不必再说什么了。我决定了，阿芬娜就去家对面的幼儿园。说完，进了自己的房间，再也不提这个话题了。不仅当天不提了，后来的两三天也不提了。上官莹曾几次试图和丹尼尔再商量商量阿芬娜去私人幼儿园的事儿，丹尼尔都不容分说强硬拒绝：如果你要说阿芬娜上幼儿园的事儿，免谈！事情已经定了。上官莹和丹尼尔之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没有交谈了，只有吵架和缄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