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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永年这封信寄到了那幢西班牙式小楼,但小楼的主人早已不是他的妻子,庞金海已经把小楼卖给了一个姓胡的人。此人从邮箱里拿出这封信,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上次那封信他也是这样处置的。
在庞金海的操弄下,这幢漂亮的小洋房只换来很少一点钱,还不及实际价格的四分之一,归还了那笔子虚乌有的债务之后,剩下的钱已经没多少了。可怜林浣芝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一切,从幸福的云端坠入了漫漫红尘,舅舅沈方成了她唯一的亲人。
沈方把林浣芝带回了自己家。他有义务、也很愿意抚养这个外甥女。女佣周嫂和那只京巴小白也一块来了。
沈方家位于一条名叫崇德坊的弄堂里,那是一幢独门独户的石库门房子,小小的天井里放着几盆花草,因疏于照料显得病恹恹的。房子上下共三层,有左厢房、右厢房、客堂间、亭子间、阁楼等等,虽然陈旧但还算宽敞,多两个人也安排得下。
崇德坊的住户都是升斗小民,有个安身处就不错了,像沈家这样独门独户的并不多。在这儿沈家堪称小康之家。
石库门建筑是上海特有的标志,这谁都知道。但它是出自犹太地产商哈同之手,知道的人恐怕就不多了。精明的哈同为了提高房屋居住率,让收益最大化,结合东西方住宅建筑的特点,设计建造了石库门,所以实际上石库门就是中国式的联排公寓。
崇德坊像所有的上海石库门建筑一样,弄堂四通八达,居民人数众多。而人多必然嘴杂,于是沈家的事情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
林永年越狱时落水身亡,尸体都没找到。沈卉死于车祸,肇事者至今逍遥法外。这些都太富有戏剧性了,值得好好咀嚼一番。
崇德坊的老住户都知道,沈卉曾经是这儿有名的弄堂一枝花,是崇德坊的骄傲。现在她女儿来了,人们赫然现,她女儿比她还要漂亮几分。如果说她是小家碧玉,那她女儿就是大家闺秀;如果说她是温润娇艳的海棠,那她女儿就是国色天香的牡丹。而如今海棠凋零,牡丹憔悴,她们的不幸遭遇成了红颜薄命这句老话最典型的范例。
人们为此扼腕叹息的同时,捎带着也把沈方议论了一番。
沈方这个老光棍也挺可怜的,都这把年纪了还没家没小,真不知他为谁辛苦为谁忙?
沈方为人一向低调,每天像蚯蚓般无声地进进出出,他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人们议论的对象。
尽管这些议论并无恶意,他听了还是觉得很不自在。但也没办法,总不能把别人的嘴给堵住。他只好早出晚归,尽量少跟别人接触,省得难堪。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天刚蒙蒙亮就起来了,收拾了一下准备到店里去。走之前,他先把大门打开一条缝,探出脑袋朝两边瞄了瞄,像做贼似的,看清弄堂里没人,这才滋溜钻出大门,直奔弄堂口而去。
寒冬腊月,天很冷。天空中堆着厚厚的乌云,小雪花飘飘洒洒的落在他头上肩上。
上海的弄堂寸土寸金。弄堂口的门洞里,也就是上海人称之为过街楼的地方,馄饨摊已经摆出来了,一张白木小方桌,四条板凳,炉火烧得旺旺的,一锅开水热气腾腾。
过街楼是做生意的黄金宝地,人流大,还遮风避雨。摊主老梁为了得到它,私下里付给王保长5块银元呢。
此刻老梁见了沈方,笑着打招呼:“沈老板早啊。”
“你早、你早。”沈方边走边应付着。
“沈老板慢走,”老梁拽住他说:“天气这么冷,还在下雪,吃碗热馄饨暖一暖吧。”
沈方犹豫了一下,觉得有这个必要,于是就在板凳上坐下了。很快一碗鲜肉小馄饨就摆在他面前,热腾腾香喷喷的。
时间还早,店里又有徒弟胡双喜在,沈方也不着急,捧着碗一勺一勺慢慢吃。
老梁的馄饨在这一带是有点名气的,味道好,分量足,面上还飘着一层黄灿灿的蛋皮,又好看又好吃。
沈方吃到一半,有人在他旁边坐下,慢条斯理道:“沈老板闻鸡而起,采天地之灵气,长命富贵啊。”
那种言辞语调就像老夫子背《三字经》。在崇德坊里,这样说话的除了算命先生贾半仙没别人。扭头一看果然是他。
贾半仙五十来岁年纪,真名叫贾青峰,在十六铺一家南货店当过伙计,没事就捧着一本《周易》翻来覆去的看,对《推背图》、《烧饼歌》也研究颇深。后来他当伙计当烦了,索性转行做了算命先生。
他看相算命有两下子,而且长得相貌清奇,留着一把山羊胡,颇有些仙风道骨,因此大伙都尊称他贾半仙,在这一带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名人。
沈方是基督教徒,跟贾半仙很少来往,所以只是敷衍地对他点点头,说了声早上好。
“好什么好,一点都不好!”
贾半仙要了一碗馄饨,唉声叹气:“老毛病又犯了,胸脯里像是藏着一只风箱,呼哧呼哧,喘得一宿没睡着,干脆起来走走。”
贾半仙有严重的哮喘病,这是谁都知道的,所以这话旁人听来并不奇怪。但这绝不是他出现在此的真正原因。实际上他是冲着沈方来的,他觊觎这个目标已经长远了。
在他眼里,沈方就是唐僧肉,让人垂涎欲滴。
沈方吃完了馄饨,掏口袋准备付钱。贾半仙干咳了两声,定睛看着他道:“沈老板,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想说什么?”
“你面色看上去可不太好啊。”
沈方不想搭理他,也不想得罪他,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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