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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到了1941年7月,上海进入高温季节,最高气温连续多日定格在36度以上,马路上的柏油都融化了,可是沈卉却觉得冷。她并没有生病寒热,冷是来自她心里。
味精厂的情况非常糟糕,货卖不出去,产品严重积压,资金周转困难,贷款四处碰壁,已经到了难以支撑的地步。
庞金海告诉她,趁现在还没破产,必须赶紧把工厂卖掉,再拖下去就一文不值了。股东们也都同意。
工厂就像一个得了重病的人,有时候稍有起色,但接着又继续恶化。几年下来,她已经熬得心力交瘁,也不想再硬撑了,卖就卖吧,干脆一了百了。
然而因时局动荡,人心惶惶,要找到买家也很难,不是价格谈不拢,就是快签约了对方突然变卦,实在折磨人。
庞金海作为操盘手,压力当然更大。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了一个买家,不料问下来不是别人,竟然是那个曾经打过交道的日本人田中一郎!沈卉断然拒绝。
那是一星期前的事情了,不知庞金海有没有找到新的买家?
沈卉坐在客厅里,眉头紧皱,唉声叹气。
大门响了一下,庞金海匆匆到来。沈卉迎上去说:“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另外找到买家了吗?”
庞金海沮丧地摇摇头,把皮包扔到沙上,掏出手帕擦汗:“这鬼天气,简直像火炉一样。”
沈卉按下失望的情绪,强笑着说:“不急,慢慢来。瞧你满头大汗,快去洗把脸。”
庞金海洗了脸回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沈卉把桌上的电扇移动了一下,让风对着他吹。
庞金海神色黯然:“我来这儿的时候,看到一个叫花子死在路边,瘦得皮包骨,真可怜。”
沈卉叹了口气:“这年头活着真难啊。”
庞金海喃喃说:“看着叫花子的尸体,我忽然想到有朝一日,这种事也许会生在我们身上。”
“你胡说什么!”沈卉嗔道:“我心情已经够糟的了,还火上浇油!你就不能讲点轻松愉快的事情吗?”
“轻松愉快?这样的事上哪儿去找!”
庞金海苦笑着点燃一根烟,继续说:“如今的情况是有行无市。工厂卖不掉,越拖越不值钱,最后恐怕只能当废品卖了。这两天我急得饭都吃不下,觉都睡不着。”
“真是难为你了,”沈卉叹道:“可是急也没用,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能这样想了。”
沉默了一会儿,庞金海抬头看着她,吞吞吐吐地说:“田中一郎那方面,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不!没什么可考虑的!”沈卉态度坚决:“卖给谁也不能卖给日本人,这是永年说的,我不能违背他的意愿!”
“此一时彼一时,不能钻牛角尖嘛。”庞金海说:“当时工厂正红火,他有底气那样讲。如今工厂已经濒临破产了,面对这样的状况,恐怕永年也不得不放低姿态。”
“不可能!”沈卉说:“我了解永年,他宁愿把工厂当废品卖,也绝不会向日本人屈服!”
庞金海叹了口气,低下头不再说话。
沉闷的气氛持续了好几分钟。电扇拼命旋转,却并未带来多少凉意,屋子里仍旧闷热不堪。外面知了嘶哑的叫声更令人心烦。
时近黄昏了,沈卉打算跟周嫂商量做晚饭的事情,不料刚站起身,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不之客又来了!每次不之客都会带来灾难,这次又会是什么?
沈卉呆立着,心砰砰直跳。
庞金海站起来说:“我看看去。”
“不!还是我去!”
沈卉拦住他,不安地穿过花园,隔着大门问:“谁啊?”
“是我,老杜。”
沈卉听出是杜德本的声音,这才放心开门。没想到来的不止杜德本一个人,另外几名工厂股东也来了。
沈卉见他们表情窘迫,目光躲闪,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强笑着问:“你们……你们来干什么?”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去里面谈吧。”
杜德本边说边朝里走,众人在后面跟着,那种异样的神情,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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