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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郎心似铁(三)
转眼便过了三年,又栖镇的人只知道三年前镇上来了一个瘸子乞丐,跛着一条脚跟流着脓血,永远也好不了的腿。这乞丐衣衫褴褛,身边除了一根通体莹碧的竹棍以外,再没有一个拿的出手的物件。他虽穷困潦倒,却懒得出奇,从来不往镇里去半步,也从来不在人家门口乞讨。无论刮风下雨,只在镇郊的东桥下歪着,有过路的人看他可怜,扔给他半块馒头,他也吃,要是没有,他就这么饿着。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只见他这般懒,便叫他“懒头儿”,传着传着,便成了“赖头儿”了。
一个夏日,东桥上来来往往,行商络绎不绝。已经面目全非的司无涯依旧歪在桥下,在温暖的阳光下闭着双眼,似乎是睡着了。忽然,头顶的桥面上响起了密如雨点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呼朋引伴的招呼。这脚步声如同汇集起的洪流一般,都往一个方向而去。
司无涯依旧闭着双目,恍若未闻。另一个乞丐跑过来,猛地推推他:“赖头儿,快醒醒,城东的彩楼着火了,一道去救火。”司无涯翻了一个身,眼睛都没睁开,懒懒道:“彩楼着火,和我有什么关系。”那乞丐契而不舍地绕到他的面前,推推他的肩膀说道:“一道去吧,搭彩楼的刘财东可大方呢,只要去救火,不管出力大小,都赏一吊钱呢。”
司无涯将眼睛微睁开一点,将他往边上一搡,说道:“刘财东和我这赖头乞丐可不搭边。区区一吊钱,在我这远没有这青天白日来的金贵。走开走开,不要挡了我的日头。”那乞丐被他推了一个跟头,连滚带爬地起来,没好气地说了声:“我看你这懒病,都病到骨头里了。大太阳天,还偏要这么晒着,你愿意受这活罪,谁都管不了你。”说完,回头啐了一口,自顾自走了。
桥面上的脚步声渐渐稀了,想必城东彩楼的大火已经被扑灭。夜色下的又栖镇,灯火已熄,静的像口深深的古井。银色的月光撒在石桥面上,泛着点冷光。桥头的柳树歪着身子,似乎也是一个懒汉倚靠着桥头的石墩歇着。
桥下的流水幽暗不见底,不知何时,幽暗的河水中闪现了一点小小的火光。原来是桥上来了一个披着深黑斗篷的女人,手中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因她从头到脚,都被黑斗篷所覆盖,远远望去,这一点烛火竟像是漂浮在半空之中一般。
那女子正要下桥,忽然脚下一个趔趄。低头一看,是一条脚跟流着脓血的腿正大咧咧地横在桥面上,一个懒懒的声音说道:“哪来的好狗,挡人的路啊。”正是这条腿的主人,眼下这人正歪在石桥的阴影里,看不清面貌。这女子气恼道:“明明是你挡住我,却骂我是狗,还不快让开。”司无涯懒懒地爬起来:“一直都是我在这里,怎么是我挡你,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
这女子见他虽是个潦倒的乞丐,肩背也佝偻着,身量却颇高,站起来遮住了大半月光,忙说:“算我倒霉,我要进镇去,不和你这无赖纠缠。”说完,起身欲走,忽然斜次里伸过来一根竹棍,拦住了她的去路。还是那个懒懒的声音:“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哪里都去得,唯独这镇里去不得。”
那女子急道:“癞皮狗,要你管我这许多。我去镇里走亲戚,你再拦我,小心我喊人来。”司无涯忽然劈手夺下这女子手中的灯笼,猛的往上一举,烛火之下,只见黑色的斗篷下空无一物,黑洞洞的一片。司无涯冷冷地笑了:“你要找人,总要人看得见你才好。”
静默了一瞬,那女子忽又开口,只不过这声音却从灯笼中传来:“你这人身子污秽,眼睛却亮。我也不瞒你,上午我想烧那彩楼,被一群凡人阻了。本想趁这深夜无人,再将那彩楼烧个干净,却没想到遇见你。之前别人让你去救火,你都不去,怎么现在却在这里多事。”
司无涯将灯笼举在自己眼前,看着那跳动的烛火,嘻嘻一笑,说道:“因为,我要专门在这里等你来会我啊。”那烛火被他一拉,正照在竹棍上。暖光下,这通体莹碧的竹棍竟然像是玉石制成的一般。半晌,烛火忽闪了一瞬,似乎是在冷笑:“你这棍子不是凡物啊。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可知那大张旗鼓搭彩楼的刘财东是谁,就是当年的刘三。他因当年劝阻过你,被那松树精送了这场泼天富贵,小小猎户,如今鱼跃龙门。再看看你,曾经的天上仙,如今是一身脓血的乞丐。当年,你们是云泥之别,如今你们还是云泥之别,只不过换了个。”这烛火往前一凑,燃烧的更加旺盛:“你这心里,就没有一点的恨吗。”
司无涯懒懒说道:“你这烛火妖是不是在茶楼酒肆里流窜多了,说书的听了不少,这故事编得倒是精彩。”烛火忽然猛然一窜,熊熊燃起,足有三尺高,火舌舔着司无涯的头发,瞬间起了一股焦臭味。
司无涯头顶火球,瞬间倒地,在冰冷的石桥面上打滚。他头上的火焰却越燃越高,竟发出了人一样的狞笑声:“被火烧着的滋味,疼吗。只要你把头浸在这桥下的河水里,一切可解。”司无涯咬紧了牙,不让自己发出惨呼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休想得逞,一旦进了活水,你这妖精就要随水流窜进城中。”
那火焰猛地暴涨,越燃越烈:“你如今都成了最污秽的人,却还要护着凡人,他们可曾承你的情?既然执迷不悟,那你就好好尝尝着个中滋味。”司无涯咬紧牙关,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是身躯在桥面上弯曲如弓,他将头颅不住地往冰冷的桥面上蹭,直蹭得自己头破血流,只希望深夜桥面凝结的露水,能给自己带来丝丝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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