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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下基层活动,焦晓清和苏处长跑遍了锦江市的十县一区。举办了十几场法律宣讲,还亲自参与调解了数起民事纠纷。实实在在接触到了社会底层的真实生活,虽然只是浮光掠影,浅尝辄止,但还是让她有很多感慨。
影视剧中对底层乡村社会要么粉饰美化,要么妖魔化,很少有客观真实反映现实情况的。因为那些导演编剧大多都没有在社会底层生活过,或者大多早就没有生活在社会底层了。
他们的演绎大多是臆想的、或者是他们想让我们看到的底层社会。底层社会的真实样貌,只有实际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才能真切感知,然而他们却没有能力为自己声,或者是他们出的声音太微弱没人在意。
毫无疑问,现在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时代。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再不会为吃饱穿暖愁,肉鱼蛋奶几乎是想吃就能吃到,最穷的人穿的衣服也不再有补丁。几乎家家住的是楼房,出行再不济也有一辆两轮电动车,开小汽车的、住别墅的也有很多。
然而无论什么时代,社会底层的人,都是这个时代最苦最穷最难的人。无论什么时代,也都有这个时代独有的社会矛盾和难以破解的难题。
社会已经进入新时代,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展之间的矛盾。这种不平衡不充分越到底层越被放大、越突出。教育、医疗、房子成了压在人们头上的三座大山。
先是教育,虽然国家早就实现了九年义务教育,但农村穷孩子能够得到的教育资源和有钱人家孩子享受的教育资源天差地别,仅靠天赋和苦读,像古代社会那样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金榜题名,跨越阶层,改变命运已再无可能,清华、北大那些名校哪里还有农民子女的影子?
还有一个恶果就是随着大学的扩招,考大学已几无难度,考不上一本,就读二本,二本不行还有三本、大专、职业学院,只要你愿意读,总有一款大学适合你。农村人眼界浅,又好面子,管他几本,反正都是大学,脸上都有光。
况且又是为了娃,国家都说教育最重要,再苦不能苦孩子,所以哪怕卖血、卖肾,借高利贷,拉账垒窟窿都要供娃上大学,然而读了大学出人头地的终究是凤毛麟角,因教育致贫的反倒不少。
大学毕业,国家又不分配工作了,好多大学生一毕业就面临着失业,乡村成了回不去的故乡,学历成了脱不下的长衫,流落在城市里拿着两三千块钱的低工资,混得还不如农民工。
第二是医疗。随着生活水平提高,人的寿命延长,人们对健康的需求也越来越高,但各类疾病并没有减少,医疗成本飞增长。
原来看个感冒花几毛钱买几包药就好了,现在这检查,那检查,花上万块钱也不稀奇。
要是得个大病,随随便便花十几万,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钱,都给医院搞了赞助,最后还看不好,一朝回到解放前,落个人财两空。
虽然现在农村实行了合疗,但合疗缴费从原来的十块钱涨到现在的三百五,比原来的农业税都高,早就成了负担。而且还有门槛费,当年花不完,年底就要清零,那些脑壳灵的乡村医生就去买些猪耳朵、板鸭,套取农民没有报销完的合疗。
第三就是房子。现在农村里虽然大都修了楼房,但娃结婚的时候光农村里有房是不行的,还必须在城里买一套商品房。房子、车子、彩礼置办下来,没个百十万,媳妇是娶不到家的。所以农村里剩男一抓一大把,而女的都跑到城市里做了剩女。
当然这些不是哪个领导下一两次基层就能看到的,他们顶多能看到一鳞半爪。而况这一鳞半爪也多半是提前编排演练过的。
法律宣讲自不必说提前有讲稿,互动环节谁来提问,提什么问题也提前有安排。调解的纠纷也是人家早就调解成功,达成协议的纠纷。只是提前跟双方当事人说好,配合他们重新过一遍程序。
这些情况,一开始焦晓清是不知道的。原来她还为自己轻松调解成功几起纠纷感到高兴,直到他们遇到一起突意外死亡纠纷,才知道那之前的都是演员,都在演戏。
那天他们在东巴县的碑城镇也是作了一场法制宣讲,宣讲得也很成功,刚出会场门却遇到一波突然上访的人。司法所的秦所长立即上前问情况,原来却是本地一家农户做楼顶防水工程,承揽工程的工匠扯油毡的时候,脚一滑,从楼顶摔下来,当场摔死了。村上调解了几次没有调解成功,双方当事人要求镇上处理。
苏处长问:“这起纠纷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调解?”
秦所长说:“明天吧,今天肯定是来不及了。”
苏处长说:“那明天我们也来调解吧,正好遇到了。”
这个秦所长也和锦南县那个冯世一样,也是个有性格,说话不拐弯的人:“你们还是别来了,这起纠纷提前没有演练。你们来了调解不成,脸上不好看。”
焦晓清很惊愕:“我们之前调解的那些纠纷都是提前演练过的?”
秦所长:“那可不。”
焦晓清和苏处长心里很不舒服,心想我们是省上的专家,政策理论水平、法律素养、工作能力难道还不如你一个乡镇司法所长?所以第二天他们执意要来调解这起纠纷。
结果他们讲政策、讲法律,讲得自己口干舌燥,讲了四五个小时,双方当事人就是不让步,怎么也达不成协议。苏处长没办法了,只好跟秦所长说:“我看这个纠纷矛盾突出,双方当事人分歧较大,估计难以调解成功,你们还是引导他们诉讼吧。”
秦所长说:“给我十分钟时间,我单独跟他们做做工作吧。”说完把双方当事人叫到外边去,过了一会儿进来说:“说好了,可以写协议了。”并对赔偿方说:“你回去拿钱,钱拿来,协议就写好了,当场签字,当场履行。”
苏处长跟焦晓清都很意外,也有些尴尬。市司法局的李副局长意味深长地说:“基层的事,还是要基层的人去磨的。”
焦晓清一下子对省厅组织的这次下基层活动的意义产生了质疑,他们一行人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做的这些事,是对基层进行指导,还是在添乱?锦南县的那个要离婚的姜晓云估计也没原来想像的那么简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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