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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乞儿慢悠悠地坐起来了,只是蓬头垢面,状极肮脏,一身马粪煤灰,裹一张看不清颜色的毡布。堂倌捏着鼻子,打来一桶水,将巾子丢在他身上。“快洗洗面,就你这模样儿,怎好见客官?”
那乞儿慢吞吞地拾起巾子,沾了水后抹起了脸。灰土抹净,露出苍白的肌肤。他模样算得齐整,可右眼却有一块烧伤似的红疤,甚是可怖,所幸平日里有乱遮盖着,倒让旁人瞧不见。
乘他洗脸的间隙,堂倌陈小二靠在棚边吁气。
近几年天候转冷,时有风雪,又有那“阎摩罗王”害人的传闻。“阎摩罗王”是蓬莱最大的要犯,心狠手辣,罪恶昭著。受这传闻影响,蓬莱中的行路人不多,吉顺客栈的灶也冷了,只余几个伙计在此过苦焦日子。
前些日辰有个丐子横倒在客舍外,掌柜大善心,将其拾了回来。马棚里正恰缺厩丁,掌柜见那乞丐手脚尚有力,且拾整好后模样周正,比买来的“走肉”要好得多,便将他安顿在了那处。陈小二可老大不愿意,他瞧出这奉旨讨粮的叫化子生性懒怠,成日只会睏觉,怎会干活儿?
可今儿还真有了这乞丐的用武之地,前庭里遥遥传来马嘶声,且听来不止一匹马在店前驻足。
陈小二立马踹乞儿两脚,喝道:“牵马去,待会儿记得切谷草!”
他自己则登时掸掸衣摆上的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客堂里。陈小二腿脚有些跛,却跑得快而谄媚。来客方下了马,拾掇干净的乞儿慢腾腾地上前去替他们拴马。陈小二瞪那丐子一眼,旋即摆开一副笑脸,迎将上去,声音似蘸了蜜:
“三位客官,是来打尖还是住店?”
话方出口,陈小二便骂自己口笨,昏了头。这当儿已打过更,岂有不住店的道理?然而来客一开口,便震得他几乎魂飞魄散:
“都不是。”
来客有三人,为的是一魁梧的八尺汉子,漆黑披风,厚帛貉袖,面庞坚毅刚硬,戴一只丝质眼罩,威势逼人。
那汉子冷声道:
“我们是来——杀人的!”
客栈中的众人皆浑身一颤,抬起眼来。
忽然间,门轴儿吱吜一响,原来是那汉子身后的人伸手将客舍大门关上,落了闩,又一扬手,指间散出几点寒光。每一道寒光皆是一枚流珠,将四面支摘窗打落,封死了退路。
陈小二颤声道:“杀人?你……你们是什么人?”
莫非这客栈今日是遭了匪贼?他汗流至踵,却见得方才出手的人走上前来,烛火映亮了一张妍如桃李的面庞,那是一位娇俏少女,着一件红牡丹布衣,凤眼薄唇。少女解下腰牌,扬起给陈小二看,声音辣椒爆黄豆似的清脆。
“你怕什么?咱们是衔命办事的仙山吏,不是坏人。喏,你自个儿看罢。”
陈小二眯眼仔细一瞧,又是一惊。那腰牌是一缺角玉印的形状,蓬莱人皆知这玉印是昌意帝座下仙山卫的牙牌。
所谓仙山卫,便是镇守蓬莱等五座仙山之人,天底下仅十位,皆立过累累战功,是得皇天殊恩的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坐镇蓬莱的仙山卫乃玉印卫,而缺角玉印便是其麾下武官的凭引。
“原来是官爷玉趾下临,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陈小二总算放下心来,当即笑逐颜开,慌忙打躬敛手,又纳闷道,“只是官爷方才说——‘杀人’,又是怎的一回事?”
那独眼汉子只说了一句话,却让在场之人几被震得五内俱裂:
“数日前,‘阎摩罗王’已至此地,我等来将其就地正法。”
“阎摩罗王”!
一时间,在座之人无不变色。那名字里藏的血腥之气无人不晓,一个怙恶不悛的魔头竟藏身于身侧?众人面面相觑。
陈小二汗湿重衣,慌道:“官爷,小的虽断无疑您之意,可您怎笃定得这小店里藏着个杀人魔头?”
独眼汉子踢开一张长櫈,猛然坐下,威如嵃山,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客堂中落针可闻。
男人摸着丝质眼罩,叹道。
“一年前,我尚挂蓬莱二十四宫觉元骑队头项的衔头,承命于箕尾大漠处与‘阎摩罗王’交锋,他以箭取我一目。这一年来,某辗转反侧,吊胆惊心,四处寻其踪迹,终于在这铜井村嗅到了那人气息。”他将头别转,望向掌柜,“你们久居于此,莫非不曾察觉此地近来生了异状么?”
那目光宛若利剑,直刺到人心底。掌柜支支吾吾,他自然明白。岂止是近来有异,过去的一年里,这地儿鬼气森森,有山魈害人。
所谓“山魈”便是山里的精怪,传闻它生得单足反踵,浑身长毛,像一只大猴。若是哪户人家被它知晓了名姓,便会惨死于紧闭的门户中。铜井村折了数条人命,传说便是这山魈所为。近几月山魈出没得更频仍,任村民如何大举祭祀也无力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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