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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圣人年高,原本是五日一朝,自两淮盐引事发之后,已经连着有四五天都是大朝会了。
在李巡抚的认罪书送到御前之先,圣人已经决定,由布政使和按察使一道,把李巡抚在江南置办的财产全部抄没。
那一匣子盐引存根就是铁证,李巡抚根本不可能被翻案。对他财产的清查要尽早,不然谁知道会不会少点儿什么。
至于白成文为什么不用避嫌?那是因为圣人听朝上聒噪烦了,布政使又是管地方民政和财政的大员,把李巡抚的家抄了,正好给地方藩库添点儿银子。当然大头还是要上缴国库的,一些带不走的大宗财产,比如宅子、铺面什么的,就划到地方名下。
因为周璋详细回奏在地方的见闻,所以圣人断定白成文是没有搞科举舞弊的。只是儿子中了解元太高兴,地方发送桂榜名录又比白家派往京城的人迟了一步,这才闹了个乌龙出来。
一般挺过御史弹劾的官员,过后都会迎来小幅度的升迁。毕竟自身没有问题,又有才干,升一升也是表明对奉公守法官员的奖励。
其实大部分官员或多或少都有点儿毛病,说能完全经得起弹劾那也未必。白成文是因为文妙真人的事警觉到现在,没敢行差就错一步。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能让御史弹劾,即便真没问题,旁人看来也要留心二分。
所以圣人点了白成文和刘按察使查抄李巡抚的家产,无疑是在向百官表明,他是倾向于江南乡试本场解元是有真才实学的。
至于弹劾?夏秉言在这之后就不再关注,他有更重要的事做。如果白成文真的无辜,那赶赴江南的二位钦差自然会还他一个公道。而且圣人也会格外留意,这对他本人而言反倒是好事,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被圣人记在心里的。
夏宅,夏秉言自从在御前磕破额头,便一直未曾上过朝去。本朝官员讲究一个“雅相”,顶着白纱带上朝议事,着实有碍观瞻。
但夏秉言并非全然安歇养伤,日头落下,他还伏在书案上奋笔疾书。
夏秉言的妻子杨氏穿一身细布衣裳,给书案上的灯盏添了些许豆油,又拔出头上的素银簪子拨了拨灯芯,使灯火更亮些。丈夫写奏本时就这个习惯,非得等到灯油耗尽才会发现。蜡烛价贵,夏家寻常都是用油灯的。且豆油极便宜,又能用很长时间。
夏秉言抬头看见是妻子,对她笑了笑,依旧低头写奏本。
“孩子们都安寝了,夫君也该早些休息才是。”见丈夫似有通宵之意,杨氏不由劝道。即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这样干。更何况丈夫还不是铁打的,只是凡夫俗子而已。
夏御史神色专注,头也不抬道,“不必管我,早些睡吧。”这本奏疏特别长,以至于夏御史不得不把一部分奏疏摊开。
杨氏很久没见过丈夫这般模样,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熬夜过了。杨氏不由走到近前,只瞥了一眼,她就呆住了。杨氏是识些字的,这还是夏御史教妻子认的。只是杨氏宁肯自己
现在不识字(),也不想看到下面这一幕?()?[(),丈夫奏疏上写得是什么啊?
——恭请圣皇继立皇太子疏?
杨氏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她虽是内宅妇人,可也知道自从皇太孙薨逝后,圣人一直避讳立新太子的事。朝中文武莫不战战兢兢,偏自家丈夫要去捅开这层窗户纸。这不是拿肉骨头去戳老虎的口?
本朝没有因言获罪的御史,也没有被褫衣廷杖的言官。只有死与不死两种下场,杨氏知道自家夫君为人,死估计不可能,可活也未必能活得多好!
杨氏不由握住丈夫的手苦劝,“妾身虽是无知妇人,可也知道在其位而谋其政的道理,夫君身为御史,纠察风纪是本职,似此等大事,合该内阁里几位老大人商量才是。”杨氏也知道内阁里二位阁老已有了年纪,有一位比圣人还老些。说句不好听的,即使这道奏疏是几位阁老送上去的,最重也不过是留中不发。自家丈夫递上去,那可就说不好了。
看看丈夫都写的些什么?杨氏舌尖发苦,什么叫储位虚悬、国本不定?什么叫人心不宁、朝纲不稳?天下承平二十余年,几无大事发生。怎么到了丈夫嘴里,好似立时就要亡国似的。
夏御史望着妻子,轻轻叹了口气,把手从妻子手中抽出来,继续看他的奏疏,“在其位而谋其政?内阁二位大学士,首辅绝口不提立储,次辅久病不能视事,在位最久的白阁老推聋做哑,哪一位能劝谏陛下早日立储?如此国本不定,陛下晚年如何能安?”夏御史还真是希望圣人能有个好结果,他那日在朝上说的那番话并不是危言耸听,齐桓、赵武因为子孙不肖落得何等下场?
此时诸王看起来都比较老实,可真等龙驭上宾那一天,有哪一个会先替圣人操办后事,再去争那个位置?难道要像齐桓公一样,死后尸体陈放六十七天才入殓吗?!
杨氏不由再劝,“都说夫妻本是一体,我与夫君相协多年,便是夫君一朝被贬,我也甘愿相随。可咱们的孩子尚且年幼,又该托付给谁?”夏御史早年家计艰难,家中只有他一个孩子。不像李巡抚,家有余粮外还有二个姐姐相帮,日子尚能过得去。夏御史自幼家贫,待到他升到五品前,家中双亲早已过世。
而妻子又是早年定下的娃娃亲,杨家并未因夏御史家贫而悔婚。所以夏御史待妻子格外敬重,两人育有二子二女,长子十六,刚考得秀才功名。幼女年仅二岁,正是嗷嗷待哺的年纪。要不是有十二岁的长女看护弟妹,杨氏哪里来的这点空闲看丈夫。
夏御史正待提笔蘸墨,闻言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昏暗的灯光映在面上,显得有些深沉。
“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这一句,杨氏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丈夫敬重,儿女乖巧,便是过苦日子,杨氏也是甘之如饴。更不用说自丈夫升到七品后,家中有了余钱,好歹把一身麻衣褪下,换上粗布衣裳,几年前丈夫再次升迁,这才穿细布衣裳。夏御史还给妻子打了支金钗,杨氏一向很看重这支钗,寻常锁在匣内,只逢大节才戴出来。
夏秉言
()为官甚是清廉(),要不是圣人提了俸禄?(),又有额外的赏赐,家里早就过不下去了。
这日子刚过得几年,夏御史年富力强,眼看还能再往上走走。如今来这一出,可不是拿自己的前程去赌。赌圣人还是二十年前那个圣明烛照,不会滥杀大臣的性子。
杨氏泪流满面,夏御史一下慌了神,忙搁住笔,“怎么好端端地倒哭起来了。”这位想的是长子已有了秀才功名,能拉拔底下的弟弟妹妹,即使自己有了不测,妻子和儿女们也能回乡安居,这才想要上疏。圣人纵然震怒,但此等事必不会祸及家人。夏御史想着自己攒下来的那近四百两银子,全是省下的俸禄和年节得的赏赐。这些银子足够回乡置办田亩,让妻子安度余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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