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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无形之中有一道宿命的枷锁缠绕在这破旧狭小的抄手摊上,缠在所有凡人的身上,它有着美丽梦幻的皮囊,名为“成仙”,可内里却是腐臭不堪的死亡。
封不语把一颗抄手送进嘴里,又鲜又甜,皮薄到入口就散,肉有拇指那么大,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
他后知后觉地抬头看月楼,蓝衣的仙尊很平静,脸色淡淡的,看起来像是只是讲了一个跟自己无关的故事——那确实也与她无关。
但月楼能记得这么清楚,能记着让弟子给老板娘添礼,能去极仙台寻人,显然她也是把他们记在心上的。
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坐到这破旧的椅子上的?在这三百年的漫长岁月里,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坐在这里,看当年哇哇啼哭的孩子长大成人,看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又将自己的孩子送上不归路,看无数过客来来往往,从稚子变得白发苍苍。
封不闻很早就知道,月楼是个活了很多年的修者。但他从没有哪一刻这样清楚地意识到,她是一个修者,她永远年轻,维持着三百年前的样子。
然而,容貌可以长青,心也可以吗?
人人都梦寐以求的修仙途,带来的,似乎也并不全是好事。
……
饶是封不语心里千转百回,感叹万千,月楼看起来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她把抄手吃完,把陶瓷勺子往碗里一搁,敲出清脆的响:“走吧?”
他们沿着东街又转了一遍,路过成衣店绸缎店甚至玩具店的时候,封不语都会跟着月楼进去转一圈,但月楼挑来挑去,却始终没有挑到合心意的。
那些掌柜听到是为女性长辈挑选礼物,都很热情地向他们推销头面首饰,衣服和胭脂,个个信誓旦旦,保证收礼的人一定会喜欢,但月楼看起来兴致缺缺。
“仙主每年收的礼物里,有一大半都是衣裙首饰,我才不要跟那些男人一样。”月楼这样对他说的时候,脸上有些不屑。送这些礼物的性质是不一样的,送神石法器,是讨好修者;送衣裙首饰,就是讨好女人了。
想来也正常,雁寻仙主位高权重,脾气好,长得美,没人讨好都有点说不过去了。
他们转悠了大半日,月楼逛来逛去,在一个简陋的摊子前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个清冷的小摊子,支着的小桌子上摆着几个手捏的粗糙泥人,摊主是个腼腆的少年,见到他们停步,也说不出什么招揽人的话,只晓得一味地挠着头,腼腆笑着把小泥人往他们面前推。
这是九江城的习俗,人们会捏一些传说中的仙尊的泥人,在贩卖的时候支起一个小摊,小摊上放着颜料,买一个泥人就可以坐在小摊上给泥人涂上喜欢的颜色。
这种泥人很受小孩子的喜欢,大人们也相信仙尊们的泥人会保佑孩子平安顺遂,说不定还能上极仙台做仙尊。因此这种泥人卖得很好,只是现在时至正午,孩子们都回家了,才显得冷清。
月楼捏起一个巴掌大的小泥人——那泥人一身飘飘的长裙,长发一丝不茍地挽在脑后,五官画得有些粗糙,但仍然能从那柳叶眉和美人眼中看出温柔微笑的表情。
“姑娘好眼光。”少年挠挠头道,“这可是最新的雁寻仙主像——我前几日有幸见过雁寻仙主,按照她的模样捏的,绝对是最像雁寻仙主的泥人,全城自此一家,只有我见过雁寻仙主呢!”
月楼把小泥人转到背面,果然,背面刻着两个字:“雁寻”。
她又去看小摊上的其他几个泥人:流明仙尊的泥人双手叉腰,挎着一个巨大的药箱,怒发冲冠的模样;顾修仙尊的泥人摇着折扇,笑得像一只狡猾的狐貍,钟灼的泥人没有姿势,双手垂着身侧,腰上挎着戒鞭,平静地戳在那儿,莫名透出一股寒意。
她噗哧一声笑出来:“给我拿这个雁寻仙主的像吧。”
站在一旁的封不语也看遍了那些泥人,突然问:“怎么没有月楼仙尊的泥人?”
“那个卖得太好了。”少年不好意思地说,“您要买吗?其实我家里还有一些,如果您想要,明天可以来早一点。”
封不语点点头,但没说好还是不好。月楼带着他坐在小摊子上涂色,问:“想要师尊的泥人?”
封不语毫不犹豫地点头。
“回去给你捏。”月楼说,她用小摊上提供的粗糙毛笔沾了黑色的墨,正慢慢地涂着小泥人的头发,“师尊捏泥人可比这孩子捏的好看多了。”
封不语正准备应下来,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他皱着眉回过头去,只见那个卖泥人的少年倒在地上,满脸震惊的看着他,地上砸着一个托盘和几罐颜料。
见他皱着眉,少年脸上的震惊很快转变为惊恐,他猛地跪下来,一个劲地磕头:“仙尊,仙尊!小人不是故意听您说话的,不是故意冒犯您……”
原来是方才给他们送颜料,不小心听到了他们的话。
月楼一手握着泥人一手握着毛笔,也是微怔。
“这……你先起来。”
少年还是跪着,抖如筛糠,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您的泥像……不是故意……”
月楼原本兴致勃勃,被这么一出插曲打扰,顿时没了兴趣。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一颗银珠子放在桌子上:“不语,走吧。”
又回头对那少年道:“没有怪你的意思……唉,算了。”
封不语被月楼带着走出好远,回过头去,只见那少年还是跪在原地,额头严严实实地挨着地,一眼都不敢看他们,惹得周围的小贩们都好奇地探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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