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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是仙山卫,莫非要同班相残么?”
“玉鸡卫背叛了先帝,将瀛洲独据。”女僮忽而长叹息,“他本就应受讨伐。”
两人不再讲话,只是有一杯没一杯地吃酒。楚狂早早歇下,因他那头痛之症近来频频作,每一回都锯心锯骨似的难受。
往后的几日,他忍着头痛,上了战场。金鼓大响,雷泽营与青玉膏宫的烽烟正式燃起,千料大船劈波斩浪,飞石宛若蝗群,密匝匝儿砸开海面。炮声如雷贯耳,海沸铺天盖地。瀛洲犹如狂的猛兽,万余条以铁索串起的浮船上,没一处静宁。
水战以弓弩为先,雷泽营军士操弄拍竿床弩,楚狂在女墙边箭,从无虚。如意卫也在他身边引弓,每一拨弦便似大浪鸣溅,威势逼人。然而不知自何时起,战势陷入危急。楚狂觉选锋在后撤,前头火光冲天,战号声中杂着悲鸣。
“玉鸡卫来了!”有军士狼狈不堪地奔回雷泽船中,然而下一刻便被铅弹打破脑袋。一艘铳船遥遥驶来,五百斤的熕在其中隆隆喷吐着石丸,帆上绣着鸡纹,是玉鸡卫的熕船。
那船火力甚重,雷泽船不可近前。言信吩咐道:“咱们正面红衣铜炮,牵住他们。同时快舟数条,绕到后路上船去杀他们头!”
楚狂离开女墙,对言信道:“让我去。”
“楚兄弟,你也要去?你可是弓手!”
“弓手又如何?我也随师父学了些护身功夫,往时还将你标下打得屁滚尿流呢。”
言信拗不过他,便只得让他前去。如意卫说:“放心去罢,老身在这儿掩护你。打不过就跑。待诱得蛇出洞,由老身在这儿结果他!”
“您若是能跟我前去,那便再好不过了。”楚狂说,然而如意卫脸上却忽一红,道,“老身只擅卜筮和引弓,若正面和玉鸡卫接锋,凭这小身板却是打不过的,反倒添乱,在此支援你们便好。”
楚狂乘上轻舟,将弓抱在怀里,他忽而想到自开战以来自己便没见过师父的身影。师父是在何处呢?
此时的熕船爵室之中,烛焰飘摇。
一位老者坐在黑暗里,阖目沉思。他披一件金紵丝衣,上绣五彩雉纹。
窗外暴雨急雷,狂风飐飓,炮声不绝,却能听到一阵沉稳的跫音。
老者兀然睁眼,缓缓起身,魁梧身影盖住了烛光,他的手上已套了一双天山金甲,这是近十年来他最严阵以待的一回。槅扇上落下一个影子,在爵室外驻足。
“进来罢,老夫已候你许久了。”老人说。
于是那影子推开门页,走入室中,烛火沿着其银面的镂纹,勾勒出他的脸庞。那是一个皂衣青年,手里提剑,黑沉沉的,仿佛融进了黑夜里。
老人望向他手里的剑,“十数年了,老夫终是等到了与你接锋之时。只是可惜……而今你不在万全之态,胜过你也不甚可喜。你已被‘仙馔’蚀得不成人形了罢?”
银面人微笑,缓缓拔开手上的剑鞘。那是一柄漆黑的剑。老人晓得这剑的来头,这是一柄天子赐剑,竹山铁精炼锻打,羬羊油以炼,唤作“承影”,取的也是《列子》的典故:“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识其状。”此剑在夜里挥动时无声无息,无影无踪,犹如鬼魅一般。
而银面人的容颜也确不再似人,面具下的半张脸一边却是玉琢样的英秀,另半边却是可怖的炭黑,突突跳动。非但是脸,他的手脚亦然,也似在渐渐腐败溃烂。
然而银面人却不以为忤,笑道:“那又如何?仙山卫做到了后头,少有能保得人心的。我只是模样丑怪了些,与病狂丧心之人相比,倒是好上不少,你说是么?玉鸡卫。”
“呵呵,你来寻老夫交手,便是自寻死路。似向时那般在仙山间东躲西藏不好么?”
“我知我俩间终有一战的。至少在死前,我应了却这一切。”银面人说,将承影剑挽了个剑花,神色释然。“我已将名号交付予下一人了,在此身死,也不会抱恨黄泉。”
惊雷在海面炸裂,如声声战鼓。急雨好似泉注,打得熕船左右摇曳。电光里,他们对峙着,宛若鬼魔。老人也笑,狞髯大张,喝道:
“好,老夫来应你的战!咱们这最非凡的两人也是时候一分胜负了,看看谁才是仙山峰巅!”
又一声轰雷响起,电光吞没了一切。那分立两侧的影子忽而极快地纠缠作一块,剑光爪影翻飞。窗外长风卷海,雨如决堤,而世人所不晓的是,在那狭窄的熕船爵室正上演着一场惊世之战,那是一番比船外更甚的狂霖暴雨。
那时的众人也尚不知晓,在这一战之后,瀛洲之火将被再度扑熄,一个暗无天日的时代行将来临。直到数年后白帝之子来到瀛洲,才自死灰中拨弄出星焰,让火苗再度燃起。
第66章阳错阴差
楚狂倒在熕船船栈上,头痛如裹。
他嗅到滚滚焦烟,听得身边喊杀声彼伏此起,军士们撒鹰般乱蹿的脚步自他的身畔经过。他身上剧痛难当,骨头散架一般。于是他昏昏盹盹,方知原来自己是上了玉鸡卫的熕船后不慎被石弹打中,失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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