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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父亲的一切,都从未在他心里模糊过,容不得半分诋毁污蔑。
他改了计划,一定要彭方今日命丧于此。
郁濯解着氅衣,仰头间蔑向他,将他近日所查的真相桩桩件件都抖了个干净:“你高举仁义的名号作威作福这么些年,豫州守备军缺失,郑焕生性怯懦求援无门,只好畏惧你的势力,豫州境内买官的不少钱想来都进了你的腰包。你放任草包为官横行乡里,替你源源不断输送钱财,几年后又打着为名除害的由头杀之除之,加剧官民矛盾——你这样一个人,实在是穷凶极恶!”
“你眼下愿意归顺朝廷,不过是想将自己手下的土匪变成正规军;你只愿同周云野相谈,更是存着较量的野心,你以为混入军中、仅凭着一身蛮力,来日便可做将军么——你这样腌臜的东西,你也配!”
彭方双目通红,吼道:“你今日胆敢孤身来此——老子一定要杀了你!”
“杀了我,”郁濯的氅衣已经解开,外头套着的广袖袍也被他脱下丢到地上,露出其中的一身劲装,他抬指在自己脖颈间一抹,轻笑道,“就凭你?”
彭方怒喝一声,径直朝郁濯处扑来,要掐断他的脖子,这空当郁濯袖中短匕瞬间滑出,抽刀飞速冲彭方脖子削去,却被彭方一把攥住,刀刃破空声倏地止住,被改换成横切皮肉的闷响。
彭方手心涌出的鲜血淌得刀柄都腥咸起来。
郁濯死死盯着他,彭方另一手要去掐郁濯的脖子,逼得郁濯偏头朝他胸口很狠踹去——他实在很是灵活柔韧,可彭方的力量又实在霸道强悍,双方你来我往缠斗几十回合,均出了一身的汗,气喘吁吁之中,彭方终于瞅准机会,于一次闪躲下拧着郁濯手腕将那匕首甩飞出去,贴着破窗棂直直插入雪地中,再没了踪影。
他不忘出言嘲讽:“你锦衣玉食的日子过多了,竟然忘记自己也不过是大梁天子养着的一条狗,你替他出来乱咬,可笑他当年连派兵救人的举动都无——眼下你连那把挠人痒痒的小刀也没了,不如撅起屁股冲我摇摇尾巴,我兴许还愿意留你一命。”
郁濯撩眼间撇见观音座下功德箱,忽然冷笑一声,恶狠狠道:“再如何辱骂我,也改变不了你贱命一条、当丧于此的事实。”
……他得想个办法撞翻那箱子。
铜钱,亦是杀人的利器。
双方不过停了一瞬,便继续缠斗上前,郁濯看穿了对方想要掰断他胳膊的企图,立刻借着彭方的力旋身全力踹中其胸口,将人踢得重重倒地磕中后脑,自己却也被彭方的一拳直直打在小腿上,骨头断裂的剧痛使他登时眼冒金星,斜飞着砸到了身后一块坚硬冰冷的东西上。
一时间天旋地转,郁濯头也磕到石座上,痛得厉害,只听得耳边哐啷啷一阵响,许多满是绿锈的铜钱滚到他面前来。
方才的那一下,正好撞倒了这破庙里的功德箱。
这箱中仍有不少钱!
那件广袖外袍也于缠斗中到了此处,沾着星星点点的雪泥血迹。
郁濯只缓了一瞬,即刻撕了破破烂烂的外袍袖子,急慌慌把那满地的锈钱往破布里揽,揽着揽着却又觉不够,索性拼命撕扯起自己的上衣来。
彭方倒在地上斜着眼乜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响,他看不懂这人在干什么,只觉得他死到临头发了疯,便咬牙撑着身子起来,要送他最后一程。
郁濯此刻也摇晃着站起来了,咽了满口的血沫,把方才的简易钱袋口拧了一圈又一圈,彭方讥讽地看着他:“没骨头的软东西,以为装疯卖傻,老子便会放你一马了吗——你这样的人,也配做王侯?”
两人一时都没动,破庙里穿行着呜咽寒风,将正滴落的鲜血也吹得四溅。
彭方突然大笑着爬起来,郁濯也笑,却被血沫呛到喉咙里,几乎快把肺咳出来,血已经淌了满脸,他一只眼被蒙得结结实实,只看见猩红色里彭方朝他扑来的身影,已然做好了钱袋杀人的准备,却不知眼前这人为何猛然一顿。
——一支长箭从他后胸穿出,竟然直直贯穿了心口。
彭方没得活了。
可郁濯压根没打算停手,他咬着牙,仍然用尽全身的劲将那钱袋抡起来,狠狠砸在彭方颞颥上,铜钱碰撞的脆响和骨头破裂的闷响一齐响起,彭方额角青筋暴起,不可思议地保持着怒目圆睁的神态。
他还没能死去,极端的疼痛贯穿四肢百骸,叫他忍不住面目扭曲,却又在濒死的痛苦与挣扎之中伸出手,想要做最后的挣扎。
郁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钱袋一下又一下狠狠抡在这人头上,他被滔天愤怒与长久的压抑共同驱使着,一下比一下砸得用力,靠着杀人的本能重复着这个动作,几乎是每砸一下,就会想起郁珏的脸——意气风发的、不茍言笑的最后却均化作了高悬翎城城墙之上,灰败腐烂的五官。
他再没有父亲了。
这一番动作直至彭方头骨深凹脑浆迸发、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声息,才堪堪停下。
疼痛和疲惫后知后觉地到来,郁濯颤着手将泡在血污里的铜钱布包抓起来,又拖着断腿一步步行至观音像前。
他扯出半个难看的笑来,冷汗裹着破窗闯进的风雪一起卷走了这个笑,他咬牙将倒地的功德箱扶起,又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借着这点光打开布包,将浸满了血的铜钱一枚枚取出,抖着手塞回功德箱里。
血顺着箱口流下去,和彭方的血一起混在铜臭里,彻底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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