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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高气爽的九月天,一匹乌青骢从汝州快鞭赶至上京。
到了兴化里宜春乐坊外,皂衣信使取出信筒中长长的一卷牛皮藤纸,双手捧着登上台阶。
迎宵在门里接过,转身快步送上二楼雅阁。那扇四季节令花白木拉门从里拉开,澄儿又将纸卷接进。
临窗下的缠枝花纹案子后,早有人迫不及待,伸长脖颈一口奶糯气地道“快快给我瞧”
宜春坊的老板娘近日偶动雅兴,推出了一款豆蔻连梢熟饮,配合新招厨娘做的枇杷小霜糕,滋味与别家不同,格外受上京闺阁小娘子们的喜爱。宣明珠听说了,岂能不独占份儿鳌头,便带宝鸦过来尝鲜。
杨珂芝自打第一次回到明珠的这位掌心儿小明珠,便对她十二分的喜爱,尤其上次听小姑娘一口气背完霓裳羽衣舞曲谱,简直惊为天人,觉得这孩子比明珠小时候聪明得不止一点半点。
梅宝鸦对于各色夸奖早已习以为常啦,当时昂着小胸脯谦逊一笑,“杨姨过赞,也不是认真作背的,只不过无聊时翻过一遍,就记住哩。”
话音刚落,头上便挨了一记弹指。
小姑娘“噢”一声抱住脑袋瓜,委屈巴巴地瞅她娘。
宣明珠挽着蛾黄水纱披帛俯身笑眯眯“娘亲教你个乖,卖弄过头会挨揍的。”
梅宝鸦眨眨眼,立刻回头喊了声“珂珂姨”,杨珂芝一听这绵糖般的音调,哪里还受得了,当下母鸡护雏儿似的把小人儿揣在怀里,朝宣明珠瞪眼。生平头一回,升起了嫁人生个奶娃娃的念头。
眼下这会儿,杨珂芝坐在宝鸦身边,瞧见她翘以盼的小模样,好奇道“这是什么,值当急得这个样儿”
宣明珠是日穿一身紫菂华绫广袖衫裙,玉頩地捻银蚕纱的披帛潋滟而柔美,人却在那里倚肘嗑着松穰儿吃。闻言便好笑,“是汝州新晋举人的名录。”
杨珂芝一听这话奇了,难道小宝鸦除了有过目不忘之能,这么小的人,在科举上也能有所见解
却见梅宝鸦盘腿席坐,肃皱眉头,座师展卷般在面前的案上铺开大纸,一面念叨“让我瞅瞅,可有没有他”,一面眼珠不错地找。
从后往前寻觅,排排列列都没有,她很高兴,直到剩下最后三个名字,梅宝鸦忽的“啊呀”一声,手指头咚一下戳到纸上
“6渐离他居然是第三名,离解元只差两步之遥噫,爹爹怎么审的卷子呀。”
这朝野上下,敢直言道一句江左梅长生审卷不公的,大抵也只有他这个亲闺女了。杨珂芝不解,宝鸦便给她解释
“珂珂姨不知道,上回我去汝州的时候,在街上听见有人说娘亲的坏话,十分可恶呢”
说着便将上回事一一道来,不满地揣着两只小手,哼了声,“阿爹一定是不知道他说过这样的话。”
小姑娘可不是一般的记仇,不但问出了那两个口出狂言的秀才名字,还一直记挂着他们名落孙山。
可惜天不遂人愿,真真气煞她。
宣明珠和杨珂芝对视一眼,都被逗得笑起来。
宣明珠在宝鸦的鼻尖轻昵一点,“多谢宝丫头还记着为阿娘打抱不平呢,不过么,人有多面,不能用一言轻断。左右是无关紧要的人,就不必存在心里了,他有造化得中会试才算本事。”
过一会儿乐声起了,杨娘子瞧一眼撅嘴听琵琶的小姑娘,趁着斟酒时悄声问宣明珠
“瞧着姑娘是思父的,你是怎个想头在外省任职终究不如在京里,不为别的,叫姑娘隔三岔五能瞧见也是好的。”
她说这番话不是为谁开解,纯粹是爱屋及乌。
宣明珠听了心下微叹。
她何尝不知,宝鸦巴巴地要来这份名册,单只是为了那两个秀才么未必不是因这榜上的名字都是她父亲一个一个选举出来的,她想用这样的方式与父亲拉近距离,见到字,便如见了人一般。
便说宝鸦叠的那些莲花灯,一天盏的放,如今只剩下两只丑得歪七扭八的,据说是她父亲折的,压在手里视如宝贝不舍得轻放。
宣明珠也低低地回道“我虽是皇帝姑母,也没的京官才调出去三个月,又调回来的专权,置吏部于何地。再者当初是他自己请调,想施展拳脚,皇帝也器重他,我难道再像从前似的横加干涉不成,图什么,图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图吃力不讨好”
自然,因梅长生那日逾矩,便令他在皇帝大婚前无事不必回京,此令确实是她亲口下的。
只在这一事上,她觉着有些对不住宝鸦,宝鸦察觉了,反过头伸出一根大拇指来安慰她,说父亲一身本领,在哪里都是这个,她明白的。
这样懂事的姑娘,更叫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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