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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黄昏后,处理公事极易疲惫,絮絮搁下,撑了个懒腰,从蕉窗远眺出去,天边烟霞如染,几乎把轻雾茫茫的白玉湖染成半边血红。
伺候墨的小宫女也绕到她身后给她揉了揉肩膀,她蹙了蹙眉:“寒声怎么还没回来?去了有一个时辰了罢?”
夏萤认真思索了一下,答道:“娘娘,兴许是行宫错落崎岖,姑姑初来认不得路,耽搁了些。”
絮絮托着腮点了点头。
寒声未回,只好由夏萤主理杂事,夏萤捧着红烛,一一点明殿中六角宫灯,点到最后一盏时,夏萤见到幽幽竹径里急忙走来一位绿罗衫子的姑娘,鹅蛋脸,细眉琼鼻樱桃唇,她连忙叫道:“寒声姑姑!”
寒声面上神色难辨,眉却蹙紧,道:“娘娘在二楼?”
絮絮闻声已从二楼下来,扶着栏杆,遥遥问她:“怎么回来这么迟?”
寒声又快走两步到她跟前:“娘娘,奴婢刚刚听说,戎狄王要派使者来,还要进献贡女……”
絮絮微微一愣:“什么?戎狄人?怎么本宫此前没听到半点风声?”
寒声道:“奴婢同那个柳万泉扯皮呢,他非要说行宫所藏的贡酒,那都得听从皇上的吩咐,等闲不许拿出来,还说隔几日戎狄人来,必设饮宴,若被觉是大罪一桩。奴婢便在部署司里同他理论,他硬是不给,因此耽搁了时辰。”
柳万泉得知这个消息,是从他那个表弟口中晓得的,数月以前戎狄败退边地百余里的时候,从那位天降军中的赵监军跟前传出,传至赵霍那儿,赵霍又在禁卫营的一次席上说漏了嘴。
不光是絮絮不知,就是此时敬陵帝也并不知晓。
絮絮得此消息,暂时忽略了那柳万泉不给她搬酒的事,还未细细思索戎狄的事,扶熙就若人来请她前去采蘋洲用膳。
采蘋洲位处白玉湖心,由一条长长曲折的白玉廊桥连接岸上,入晚后,四面灯火映在湖面,波光粼粼与星月同辉。
小顺子在采蘋洲前迎来送往,寻思这一回贵妃娘娘没有来,但他的皇后娘娘来了,小福子难以与他相争,这北陵行宫必然会是他大展身手的地方。
他愈想,嘴角勾得愈快要弯到天上去,忽然远处迤逦行来几盏灯火,他揉了揉眼睛,当先一位绿罗衫子的美人,是一贯伺候娘娘的寒声姑娘,他立马精神起来,忙不迭提灯迎上几步。
三四盏宫灯簇拥着中间的紫衣女子翩然行来。美人一袭浅紫流纱裙,挽了一条银罗披帛,裙上拿金线绣有大朵大朵雍容的牡丹,随她脚步,渐次绽开似的,衣袂在湖心晚风里绽若一只翩飞紫蝶。
因是夏季,衣衫单薄许多,她露出一截雪白脖颈来。美人眉目浓丽,眼若秋水桃花,眉似远山青黛,尤其眉心画了一枚金花钿,于灯火里闪烁流光,使灵媚气质里又增了一分富丽堂皇。
人间美色众多,小顺子作为一个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太监,见过的美色数不胜数,清丽者有之,妖娆者有之,环肥燕瘦,各不尽同。没有皇后娘娘在时,也都是绝色无双,可放在皇后娘娘跟前,就完全失去了颜色。
他看得呆了呆。
美人轻启殷唇,目光一瞥,笑了笑,道:“小顺子,愣着做什么?”
她扶了扶高梳的云髻,以及鬓边插戴的一支掩鬓,目光流转,倏地与一道目光对视。
采蘋洲外曲廊回合,不近不远处,临着白玉阑干的银袍青年端了一盏青瓷杯,漆黑眼睛遥遥看她。
她顾不上再跟小顺子逗话儿,提起裙子要往他那里去,谁知道小顺子还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娘娘可知晓了戎狄人的事情?皇上摆宴正是要说此事,娘娘心中有个底儿也好……”
絮絮话听了一半,没再听清,实怪这晚风甚剧,渐行就渐把寒声她们一股脑儿丢到身后去,直直到了扶熙的近前。
“皇上,”她脸上已先浮出六七分欢喜来,接着本想攥住他的手瞧瞧凉不凉,猛地记起这场小宴还有许多外人在,不便亲昵,顿在空中就又放下来,“风大,进去吧?”
她抿了抿唇,眼眸里横亘着行宫四散的灯火,亮盈盈的,几乎可以掬出一捧。跟前的青年忽然微微俯身,额头就快抵到她的额上,呼吸之间她闻到些许酒味,原来他手里端着的并非是茶。
“嗯。”狭长的眼睛注视她,若有若无间似含着微不可察的笑意。也许是饮了酒的缘故,在璀璨灯火下,他的薄唇竟显格外殷红。
她正想挽住他胳膊,跟前传来他的低语:“梓童,朕信得过的,只有你了。”
剖白来得是如此猝不及防,絮絮闻声一怔,咬了咬唇,下一刻心花怒放,不知这可是他的情话,但确实——这样多年来,她第一回听到。
没有什么良辰好景在旁,月色与星光皆凉薄微弱,而周围略显嘈杂,不能称得上静谧,只是这时她才感到一天的疲惫都消弭在这句话里。
他该是酒量太差,意识不清才说出这句话的吧?絮絮心头如此惴惴地想,又忍不住幻想其实他早就想这么说了,只是接着微醺的契机壮了壮胆……好吧,后者的可能性还是太小了,可以忽略。
她仔细一想,大抵还是戎狄人来朝之事。
大衡朝民风开放,倒不拘男女同席的事,此次小宴,诸后妃女眷们隔着一道珠帘列坐席上,而皇后还可坐在皇帝身侧,受用各位官员拜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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