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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阿娘、阿盏,屋里聊吧。”唯一一个已经惊诧激动过、理智尚在的谢俊,出口道。
然后,他们便坐到了一间禅房中,那是无尘临时为谢盏准备的,连茶水都没有。王氏四处看了看,眼泪又落了下来,半晌才道了一句:“佛祖庇佑。”
“阿盏,跟我回谢家吧。”谢俊道。
若是寻常父母,此时相见必然是这一句,而王氏和谢何都是说不出来的。他们夫妇的名声并非靠着别人的夸赞而传出去的,他们比一般人聪明许多,知道横亘在谢盏和谢家之间的是什么。
谢俊说完后,谢盏果然道:“我不会回去的。”
谢俊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王氏在谢盏的对面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呆呆地看了半晌,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天意便是这般弄人,谢盏年幼的时候便是盼着王氏能够多看他一眼,盼到最后什么都没盼到,当他什么都不在乎的时候,却又轻易地得到了这一切。
谢盏坐在那里,坦然面对。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氏终于开口:“我生了五个孩子,一个女儿,四个儿子,我生第三个儿子的时候,是最辛苦的时候,也是最珍惜的时候。那时,整日都是提醒吊胆的,每一日醒过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摸自己的肚子,生怕肚子不见了。那时,我日日都盼着孩子能健健康康地生出来,我想,我苦命的孩子,待出生了,一定要弥补他在娘胎中受的苦……”
她想到了旧事,情绪渐渐有些失控,泪眼朦胧地盯着谢盏:“阿盏,是阿娘对不起你,都怪阿娘没有认出你。如果可以重来,阿娘一定会……但是没有重来了,发生的事改变不了……”
“子不教,父子过,你做的那些事,都怪我这个父亲没有教养好。”一直沉默的谢何也终于开口了,“所以我以前的话也错了,该死的不是你,而是我这个父亲。”
“阿爹,你还说这些做什么。”谢俊道。
谢何的性子便是如此,哪怕经历这般大的变故,心中依旧藏着一杆秤,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佞幸便是错,只是他不再将错加诸在谢盏的身上,而是自己的身上。他这般爱惜羽毛的人,承认自己的错,本就需要极大的勇气。
王氏渐渐冷静下来,她轻声问道:“阿盏,你以后便打算留在栖霞寺吗?”
谢盏看着她,没有说话。
王氏像是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一些什么,心中慌乱:“佛门禅音,醒神悟性,你若喜欢这里,便留在这里吧。”
谢盏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有些冷:“无心向佛,留在佛门中,便是对佛不敬。”
王氏的眼神闪了一下:“那你想去往何处?或是想隐居避世?会稽山或东山那边,谢家有别墅建于那边,清静自然,你若是想,我便着人送你去。”
王氏是聪慧的,她知道谢盏是不可能回到谢家的,此时更担心的便是好不容易找回的儿子突然消失不见,所以想尽办法,在他不抵触的情况下,将他安排到自己知道的地方。
谢盏不愿再谈:“再看吧。”
王氏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半晌后才勉强挤出一个笑:“想好去哪里的时候,便告知阿娘一声吧。”
看到谢盏活过来,王氏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样子,精神好了许多,她能思考了,脑子迅速转动着。她不想引起儿子的反感,当看到谢盏眉头皱起来的时候,便没有再留下去,而是带着丈夫和儿子出了门。
刚走出院子,谢俊便问道:“阿娘,为何不劝阿盏回谢家?”
“他不会回去的。”王氏低声道。
“那现在怎么办?”
“我想在这栖霞寺中住几日。”王氏转头看着身后的院子道。
王氏在栖霞寺中住了下来,她年轻的时候便时常来寺庙中,与其中僧人很熟悉,很快寻了一处离谢盏住的院子近的地方。
王氏在那住着,偶尔回去谢盏的院子里拜访,去的时候还会带一些东西,或一盏茶,或一个荷包,都是自己费尽心思准备的。
她也不久留,只是将那些东西交到谢盏的手中,便离去了。
开始的时候,谢盏不曾多看一眼,收的次数多了,便会盯着那些东西发呆了。茶是无数道茶水跑出来的,泛着浓郁的香气,荷包是王氏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十分精致。
“公子,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呢?”有一日,朔风看着谢盏盯着手中的荷包发呆,终于忍不住道,“公子,若是你舍不得,那便不要走了吧。”
谢盏回神,将荷包放在了桌子上:“再晚几日吧。”
自那一日,谢盏和无尘谈过心后,无尘像是想起了旧事,脸上不再是无悲无喜,总笼罩着一层阴翳。谢盏与他下棋的时候,无尘也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忘情并非一件简单的事,哪怕死过一次了。”谢盏感叹道。
无尘看他:“若是放不下情,那就放下恨。其实,放下恨才是最好的办法。你们是最亲近的人,又何必互相伤害?”
“师父,若是那人跪在你的面前,说他错了,那你肯原谅他吗?”谢盏问道。
无尘神思恍惚,丑陋的脸上扯出一抹自嘲的笑:“你这样的假设不存在。他没有错,我对他也没有恨。”
“那你的伤……”谢盏看着他脸上的伤疤,忍不住问道。
无尘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这伤是我自己刺的,人心不足。我与他成亲,在双亲面前拜天地、入洞房,那亲事早就定了。入了洞房,当我脱下红色的嫁衣时,一切都暴露了。他勃然大怒,转身便离去了。我那时还带着一点希望的,毕竟……看来他是一点都不记得了,这样的结果我也早就猜到了。我便在新房里等着他的休书……或许是顾及着两家世交的交情,或许是顾及我阿姊的名声,他竟然没有写下休书,我便以他夫人的身份在他家生活了下去。我穿的一直是女装,只是我的年岁渐长,身量显现出来,便以身体不适的原因,居于自己的一方院子中,不曾出去见过人。那时,一人独居在院子中的时候,我摸着自己手中的剑,便已经有些后悔了。我觉得我过得不该是这样的日子,不该是被拘束在一个院子里,等着另一个男人的爱。这种想法便如同野草一样疯狂生长,直到有一日,我决定偷偷离开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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