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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郭公馆（第1页）

第二天一大早，阳光还没有升起，水乡上空飘着一层如轻纱般的寒雾，冬日清晨的小镇显得静谧而安详。

小包早早起床，晃晃脑袋，还是有点晕晕的，他也不再理会，只当是摔下树的后遗症，收拾好自己就出门了。从秦宅出来时对着遇到的，能叫得上名字的秦家佣人挨个打了个招呼。快嘴婶、刘妈、胡大叔……那和善的语气，把秦家一帮佣人震惊得不行，有些人连回应都忘了。都以为这小子了什么失心疯，一个个嘀咕着不会前几天摔傻了吧，不过如果这样一直傻下去倒也不错。

不怪秦家这帮佣人觉得惊奇，实在是以前小包连自己老子都看不起，又怎么会对这帮佣人有好脸色，天天摆着个臭脸，有时遇到他们的时候还要刻意挺挺胸，步子迈大一点，像是戏台上的楚霸王，但其实更像水乡傍晚觅食结束刚从河滩上回来，吃得饱饱的呆头鸭子。

其实他就是为了露出自己那双黄胶底黑色运动鞋，他觉得这鞋比佣人脚上的布鞋高贵嘞。走过佣人身边的时候还要揉揉鼻子，像是受不了他们身上的味道似的。

大家也就是看在老包的面子上，加上觉得他毕竟还年轻，难免气盛，不和他一般见识罢了。在老包面前，除了胡大会夸包国维来宽老包的心，其他人私下对小包可没什么好评价，都说老包穷家底子倒养出了个阔少、败家子哩。

包国维当然知道原主那人憎狗厌的做派，明明是个底层穷人偏偏有富家阔少的臭毛病，属实是对自身没有清醒的定位，小姐脾气丫鬟命，富少脾气奴才命。

还偏偏放着好好的书不念，改变命运的机会不去把握。包国维前世最讨厌的就是原主这类看多了王子皇孙、花花世界以为自己也是人上人的蠢蛋。

包国维起大早是为了去郭纯家——郭公馆的，当然不是为了像以前一样去当郭纯的小跟班。而是为了赚这位金主的银子，虽然也免不了要讨好郭纯，谁叫他这会儿缺钱呢。

就当是和郭纯做生意，等价交换：我代他写情书，他给我报酬，合情合理，权当是自己能屈能伸吧。包国维心里也就只能如此自嘲了。倒是不免想起尊古先生笔下的阿Q了。钱是英雄胆，自古如是，更何况这会儿他更像是个瘪三。

走出秦家湾，再走一阵就是到上海去的大马路了。这一阵儿，太阳也露了脸儿，路上开始时不时有来往的汽车，罩着蓝灰色篷布的道奇卡车上装满从上海运过来的洋货。

郭公馆离这大马路不远，一条水门汀（水泥）马路直通过去，那里有一片西式风格的洋楼，都带有英伦风情的庭院与花园草坪，和秦家湾传统的江南民居比起来显然是要洋气不少。

郭公馆是一座二层别墅，外墙是白色的大理石，那是从上海运过来的南洋货，外墙上爬满了绿色的常春藤。黑色的铁栏杆围起偌大的一片花园。包国维此时就站在郭公馆黑色的铁门前按着门铃。

大门里停着一辆黑色吉普，四四方方的的车厢、长梯形的动机仓、瓦形的挡泥板、银色的轮毂盖、锃亮的大灯、镀镍的中网上镶嵌着蓝底白字的车标。

这是一辆福特a型车，在美利坚上市没几年，全车只能从美国进口，只有上海的大洋行才能跨洋运到中国。要2ooo多大洋，还有价无市，在这个车贵汽油更贵的时代，这辆车是地位和财富的最好象征。

以老包每个月七块的佣金，不吃不喝也要二十年才够得上这样一台车的钱，郭家财力可见一斑。

听着门铃声，郭家的门房周来福匆匆走出来，到门口看了一眼包国维和他身上的棉袍，冷声问道：“你找谁？”妥妥一豪门恶奴嘴脸。

“我叫包国维，是郭纯的同学，来找他的，你去问问他吧。”搁以前包国维肯定会因为周来福的话生气，他那时虚荣心作祟，最怕人家看不起他。如今却没有精力和周来福一般见识。

听到门口的声音，郭纯从二楼的窗口探出半个身子，看见了门口的包国维，想着前几天这小子不省人事的，还以为他摔死了呢，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就好过来了，虽然看起来有点蔫蔫儿的。不过也好，他死了自己也要沾晦气，真出了人命他们这群打球的也未必能脱得了干系。

虽然郭纯仗着有一个在上海当法官的父亲，知道即使真出大事，自己也不可能判得了什么罪名。但以自己父亲那一向塑造出来的公正人设，事情闹大了，也要花点钱做做样子。

这样想着，郭纯向门口招招手，“周来福，让他进来吧，今天还会来好些人，你不要走远，及时开门，别让我同学久等。”

“是，少爷。”周来福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谦卑起来，和刚才判若两人。

走进古铜色的雕花大门，经过红木扶手又贴着进口地板的的楼梯，包国维进了郭公馆二楼会客厅。这二楼主要就是郭纯一个人在用。郭母住在一楼，整天和一群阔太太打麻将不着家，郭父长期待在上海。

会客厅地面是拼花的大理石地板，正中摆着三张沙，围着一个红木茶桌，红木茶桌上摆着喝锡兰红茶和咖啡用的金边白瓷杯子。天花板上吊着一大四小的水晶吊灯，从拼花落地窗射进来的曦阳打在上面，流转着五彩斑斓的光影。

落地窗旁摆着一架钢琴，深红色的木质琴身和整个会客厅的格调极其搭配。钢琴旁边是有个大黄铜扬声器的留声机。

会客厅上挂着羊毛挂毯，挂毯上的图案是两个具装骑士拿着长长的骑枪决斗，挂毯下的几案上摆着精美的骨瓷摆件。

会客厅西面就是郭纯的书房和卧室，东面一个大大的房间是郭父的书房，此时它红色的实木房门正紧闭着，包国维以前偷偷溜进过这间书房。书房里面有两个直顶天花板的书柜，里面的书都是厚厚的大部头，书脊上印着烫金的洋码子，不用说也知道这是外文原著。

书房正对窗口的一面墙上挂着郭父的博士毕业照，上面写的是“1912年，博士毕业，去英归国，康桥留影。”

……

包国维看着这放在21世界也算是奢侈的装潢，心里暗骂一声资本主义的腐朽生活，又一阵感慨：哪个时代都有富人，哪怕在这乱世，富人也能得到物质和精神的充分供应，而穷人连最基本的，维持温饱的物质也很难得到。

无论那个时代，受苦的从来只有底层百姓，而这乱世更甚。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古人诚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