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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来找他的男人,与他同为这所学校的讲师。只不过这人原先是道观出身的,不知是有些真本事还是假把式,整日里神神叨叨,自从和李雨升混熟了一些起,就天天神头鬼脸高深莫测地在李雨升耳边念叨,说李雨升招惹了不得了的鬼怪、已经被纠缠上、要早日解决才能保住一条生路。
李雨升总疑心这牛鼻子老道是不知通过什么手段知道了点自己与鹿明烛的事情,特意这样乱说乱传,好方便日后揪出个批斗自己的借口,顺带着拉鹿明烛下水——男男禁忌之恋,听着就资本主义、洇靡享乐,应该快刀乱麻、直接根除、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纵使李雨升对外都称鹿明烛是自己的远房亲戚、战火离乱父母皆亡、相依为命互相照顾,但该看出点什么来的人,还是总能看得出来,每每在背后议论纷纷。李雨升本人呢,又担着个“教书育人”的先生名号,一朝东窗事发,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李雨升有些想带着鹿明烛远走高飞,去到乡下,找一间哪怕最为破败的小学堂,对着四五个学生教教“人之初、性本善”的也好、“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也罢,然而世道每况愈下,他总是咬紧牙关,想要不计后果登高一呼,让这些失心疯了的人们、尤其是年轻的人们都清醒过来;可又每每在面对那些义正言辞、凶神恶煞的“盘问”时唯诺嗫嚅,恨不得举高双手剖白衷心。
少年时,面对外军、面对流寇,李雨升尚且有大不了拼上一条性命的血性盘算,可而立过半,面对和自己一样发色、一样瞳色的本该朝气蓬勃的面庞,他竟已经失去辩驳或是斥责的勇气了。
所谓传道、受业、解惑,李雨升总觉得自己身上有无数的担子、有无数的责任、有无数的事情没能完成。
无论如何痛苦纠结,他都实在做不到一走了之。
(七)
晚饭后,李雨升点着灯,伏在案前奋笔疾书,他右手夹着笔,左手夹着一支烟,时不时愤愤地吸上一口。
李雨升写信时往往慷慨激昂,手里的烟卷总忘记掸灰,拖得长长一条掉下来,砸在桌面上,摔得粉身碎骨,还残留着一点死不瞑目的火星。
鹿明烛盘腿坐在小垫子上,后背靠着李雨升的腿,手里拿着一本崭新的红色封皮的书翻阅,看得不甚认真,仰起头来吹了一口气,那点烟灰里原本冒着的红色就熄灭了,飘飞起灰灰白白的屑,缭绕的烟雾也被吹得变化形状。鹿明烛盯着看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将烟草的味道吸进肺腑,仰起头枕上李雨升的大腿,道:“这次写给谁?”
“刘家的二儿子。”
李雨升有些敷衍地回了鹿明烛的话,鹿明烛明知道他心思不在聊天上,更何况是自己打扰了李雨升专心做事,却还是转过身半趴着,将下巴垫在桌案上,嘟囔道:“又要写,又不敢寄出去……留在家里都不敢,要烧掉。”
“这次不是信,是悼词。”
李雨升沉着嗓子说着,鹿明烛微讶,转过脸看向李雨升,李雨升也朝着他看过来,表情明显是深沉的,眼底同时隐藏着悲伤的水与愤怒的火,低道:“已经教活生生地饿死、打死了。”
李雨升一边和鹿明烛说话,手一边慢慢停下了,钢笔的笔尖在纸上来来回回敲了好几下,发出“笃、笃、笃”的声音,在偏黄色的纸上留下了一滩黑色的魔,把近边的好几个字都晕染得模糊不清。
鹿明烛站起身,微微蹙着眉,有些忧心地捧起李雨升的脸,低头吻了吻李雨升的额,轻声问道:“先生……我要怎么办?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吗?”
李雨升叹了口气,先摇了摇头,却又将手中的笔放下,烟也摁灭了,双臂环绕过鹿明烛的腰背,把自己的脸埋进鹿明烛的胸腹。
“让我抱一会儿。”
他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闻到了一点被烟草呛鼻的味道遮盖的异香。
“媳妇儿,让我抱一次就好……”
李雨升的话像是命令,像是乞求,又像是叹息,鹿明烛眨了眨眼,只应着:“好。”
掺蔸着于颠簸中仰气下颌时,鹿明烛用力眨了眨被汗水浸润得雾气蒙蒙的双眼,看见房顶上一团又一团的灰黑色发霉印记间,有两块涂过漆的木板面对面翘起了边,在不断剧烈摇晃。
不过他的视线很快又被李雨升的肩膀遮挡住了,鹿明烛抱着李雨升的头,听见李雨升低沉中带着痛苦的声音——麻痹的是身体,痛苦的是心。
或许因为自己本身便是鬼怪、是异类,鹿明烛对于“人”从未有过理解和怜悯,早在若干年之前,鹿明烛便觉得,要真是为了人类大体上能过得更好、老有所养幼有所依、病弱的都能得到照拂、善良的都能得到保护,那就有许多人是该杀的。
——他一直觉得,天师会的那些人不该只要自己杀鬼怪,更该杀人才是。
不过这样的念头,鹿明烛想一想也就罢了。八年前他在落梅城屠杀流匪,竟然都惊动了黑白无常的替身骆欤非与扶应亲自“拜访”,追在鹿明烛的身后做思想教育连带着跟踪监督,实在是快把鹿明烛给烦死。
尤其是……骆欤非和扶应,他一个都打不过,只能摁头听话,感觉太不爽了。
“呜!!”
短暂的分神被李雨升捕捉到,惩罚緈的大开大合暴烈而至,鹿明烛四职蜷缩着痉挛起来,又被李雨升攥着手腕死死轧在被迫酚剀的息溉上,让鹿明烛的眼前几乎要闪起将要昏厥的白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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