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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小五房的意料,这一次宗房根本连一点摆架子的意思都没有,第二天一大早,王氏带了儿女们进祖屋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萧氏就迎上来了,撇着嘴,已经露出了一脸的不乐意,“族长老爷子在里屋呢,也没来得及和你们报信——先上我们院子里坐一会吧。”
族长此来为的是什么,众人心里自然都是有数的,王氏昨天和婆婆关在一起密议了一天,当然也瞒不过萧氏。四太太这是打探消息来了……
王氏微微一笑,也不推辞,就吩咐儿子们,“要上学的,就别耽搁了,索性早些进宗学吧。免得在这里添乱——”
又看了善桐一眼,善桐深恐去萧氏院子里做客,听她和母亲絮絮叨叨些柴米油盐的事,忙道,“我还有几张字没练,几个荷包没做呢,屋里有人,那我去善喜那儿好了。”
因今年西北地界实在是不太平,十三房请的那位塾师一入冬就辞了预备回家过年,想来明年是否还会回宝鸡也都是两说的事了。善桐的功课也就跟着耽误了下来,所幸孩子自己已经知道上进,成日里不是读书就是练字,虽说女红上不用心,但也能敷衍得过去。王氏便不大约束她同善喜来往:说起来,善喜聪明机灵,又极刻苦的,做母亲的自然也乐于看到孩子和这样的朋友来往。
她同萧氏略寒暄了几句,慕容氏也过来了——脸上分明就带了心事,看到王氏,倒是精神一振,握住王氏手就切切地道,“二嫂,善柳身子弱,她爹又是个男人……”
善桐听了,心里倒是不大好受:善柳自小就是药罐子里焙着的,同善樱一样,到了冷天连门都不敢出,自己在家还能和善樱说几句话,善柳又没有姐妹,这一向只怕是寂寞得很了。
她就没进小十三房,而是从垂花门里穿了进去,东拐西弯的,很快就掀帘子进了三房住处,笑道,“四妹,你做什么呢?我来找你说说话。”
善柳却是才起来没有多久,正靠在床上,让养娘帮着喂药——过年就是十一岁的人了,说起来比善桐就是小了一岁,可纤弱瘦小,看着竟只有七八岁的模样。人虽然随慕容氏,生得俊俏,但色面色都带了一丝枯黄,倒显得病恹恹的,很没精神。
听到善桐的招呼,她脸上也没多少喜色,只是淡淡地道,“喝药呢……天气冷,今儿怕是又不能出去走走了。”
人身体不好,精神就差,就更不爱说话。善桐和这个妹妹在一起,总觉得没什么话说,又觉得自己活蹦乱跳的透了粗野,坐一坐就要走的。今日善柳态度更淡,她不禁浑身都不舒服,想了想,却忍着坐了,轻声道,“不要紧,你好好将养,等春天来了,身体好了,我带你出去骑马!”
一提到骑马,善柳面色顿时一变,她愠怒地瞪了善桐一眼,似乎在责怪她哪壶不开提哪壶,扭过脸去竟没有答话。养娘只好尴尬地打圆场,“三姑娘别和她计较,她就这脾气——”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善桐摆了摆手,盯着善柳道,“你娘得带着你哥哥去南边……你肯定是舍不得的。可你今年都十岁了,也是个大姑娘了,你不能让三婶带着心事、带着牵挂出门。知道吗?你得开开心心的,好好吃药,你和你娘说——等春天来了,天气好些,你身体也好了,就让我带你出去骑马,咱们多晒晒太阳,多动换动换,人就好得多了……知道了?”
小姑娘虽然还执拗地盯着墙角,不肯看姐姐,但过了一会,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毕竟是多病,三婶实在是娇惯,就娇惯出了她的脾气。其实人还是挺懂事的……善桐叹了口气,本想说,“要不你搬到我们二房一起住着,和善樱做伴也是好的。”
可转念一想:善柳这是嗽喘,也说不清会不会过人,再说,万一善柳在自己院子里病情重了……
她又和颜悦色地陪善柳说了几句话,一边说,一边拿着针线要做,善柳一看就笑了:她虽然每逢冬日,几乎不能出门,平日里也病怏怏的,并不曾上学,大字都没有认识几个。但一手针线,做得是要比善桐漂亮得多了。
等药效上来,她迷迷糊糊又要睡了,善桐这才出了院子,也懒得和母亲再打招呼,便直接拐进了十三房的屋子。海鹏婶和她已经是熟不拘礼,隔着窗子望见了善桐,不过点头笑笑,指了指内院,便又低下头去,似乎在细细地挑拣着手中的药材。
善喜和善桐虽说亲戚关系已经相当疏远,但两个人说话倒是要比同善柳说话随意得多了。
“族长大爷一进屋,我就知道你准得过来了。”善喜一边叨叨,一边就给善桐倒了一杯茶,“特意烧了水泡了一壶新茶,想着你过来了正好入口,结果又耽误了半天。怎么,族长和老太太说话,你也偷听?”
“谁偷听啦!”善桐呸了善喜一声,“我那是……我那是凑巧!凑巧就站到门外去了——”
一句话没说完,自己也掌不住笑了,这才在善喜跟前摆了文房四宝,两个小姑娘头碰头,一个描花样,一个练大字。安静了一会,善桐又问,“海鹏叔最近怎么样了?”
“说来也奇怪,今年冬天这样冷,吃食上又不丰盛,反而似乎渐渐好起来了。”善喜不禁容光焕。“好在药材是管够的,就是不知道家里的粮食够不够了。几个亲戚上门,娘都说咱们拿麦子换银买药,也没有多少余粮了。”
“孩子话。”善桐笑吟吟地道,“你们家粮食还不够,谁家粮食够?”
十三房在年初那场借粮中,因一无所求,因此不过是看在老太太面子上出了一千多石粮食,可说起地来却并不少,人口又委实不多,余粮自然是多的了。只是善桐听善喜意思,海鹏婶未雨绸缪,已经是不大肯松手借粮了,这才点善喜一句。
善喜看了看善桐,似笑非笑地道,“干嘛,你们家粮食也不够吃了,要来张口不成?”
虽然是玩笑,但却到底带了点认真。
善桐一下就怔住了。
西北大乱,粮食进不来,村子相当于自我封锁,成了个小小的山寨。往日里最亲的亲人,现在只怕算计着谁多吃一口的,也不是没有……连善喜和自己这样的交情,都开不得粮食的玩笑了。
若是在往日里,没准她要唏嘘好一会儿的。可毕竟这一两年来的风雨,已经使得善桐几乎是飞快地成长了起来。她略带解释意味地白了善喜一眼,想要分辨几句的,却又忍不住试探了一句,“要是我张口,你借不借呢?”
善喜和她又不大一样,海鹏婶似乎一点都不想过继,一心指望女儿养老,虽不说坐产招夫,但也指望找个脾气和顺的人家,因此对善喜是悉心教养……别看她平时不露出来,其实心里的城府一点都不比谁浅,脾气更是刚强,年纪虽小,在家说话已经很有分量了。她要是说借,将来自己拿了这个话柄回头一说,海鹏婶要赖账都拉不下脸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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