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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祖父朱棣在殿试上也被于谦气得不轻,朱瞻基嘴角就忍不住翘了一下。他又问道“然后呢释褐授了何官”
“臣得授北京行人司行人。永乐二十一年出使湖广,次年归京,转调南京行人司至今。”
朱瞻基总算明白了,为啥一问起履历,于谦的态度变得那么扭捏了。北京行人司是仕途前景很好的衙署,但以他疾恶如仇的脾气,只怕出使湖广又得罪了什么人,这才被平调到南京行人司。说是平调,和流放也差不多。
一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被扔到这么一个地方,还能保持昂扬斗志的,只有于谦一个了。
“哎,你不必灰心,这一次顺利归京,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职位,就做嗯,就做”朱瞻基脑子里急转动,什么官职适合赏给这张大嘴巴呢他灵光一现“嗯,去都察院做个监察御史好了。”
监察御史负责纠劾百官,审正刑狱,看到任何不顺眼的可以直接风闻奏事,这活让于谦来做再适合不过了。朱瞻基简直要佩服自己了,知人善用,这就是古代贤君的做派啊。
于谦微微一躬,对此并不十分激动。朱瞻基想起刚才这人还在念叨孟子,是个秉持“君为轻”的家伙,不由得有些泄气。他突然好奇地问道“倘若本王在这次袭击中生死不知,而你恰好又在中枢,会如何处之”
“越王谋篡,则立襄宪王;襄宪王谋篡,则立越王。”于谦毫不犹豫地回答。
“喂我说的是本王生死不知,不是死了。你难道不该是先来救我吗”
“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等为臣者,自然先为社稷计。”
他果然最关心的并不是本王朱瞻基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可一看于谦那张严肃的面孔,居然不敢说什么。
于谦还没回答,忽听门房响动,吴定缘从屋子里走出来。他换了一身公门装束,手里还拿着一副枷板、一件僧人的缁袍和一个包袱。
吴定缘始终不看朱瞻基,对于谦道“我们现在最大的优势,是敌人只知太子一人,却不知你我三人的存在。但如今夜里宵禁,四个人一起出行太过招眼,需要捏造一个事由。”
他把包袱皮打开,里面是一张度牒、一串槐木佛珠和一张应天府的牌票。“这是我爹前两天办的案子,法明寺出了一个骗奸进香女眷的和尚。薛推官已经签了缉拿牌票,可惜犯僧闻讯逃走,只剩下几件随身物品,正好合用。”
于谦眉头微皱,道“怎么个合用法”
吴定缘从窗格旁拿起一把剃刀,似笑非笑“我身为应天府捕快,现了在逃的犯僧,当场拿捕,扭送府衙归案,这不是很合理吗犯僧度牒与本府缉拿牌票俱在,谁来盘问也问不出破绽。”
“那我和苏大夫呢”
吴定缘开口背诵了一段公文“该名犯僧玷辱行人司官员亲眷,为其夫当场所擒,扭送官衙。虑及官眷名节,特准彼等夜入衙署录供。”
于谦和苏荆溪同时一窒,这家伙编的故事忒恶毒。他们仨一下子成了一个淫贼、一个妇人和一个戴了绿帽子的王八,于谦甚至疑心是不是他在故意挟私报复。
“公门押送犯人这个计策可行,就不能换一个案子吗”
“哪有那么多现成案子换新郎官掉粪坑你们要脸还是要命”吴定缘回答。
于谦叹了口气。抛开身份不说,这个故事确实天衣无缝,连为什么宵禁后四人同行的理由都有了。
吴定缘握着明晃晃的剃刀,拨开于谦和苏荆溪,朱瞻基觉察到他的歹意,睁圆眼睛想要拒绝“你要做什么身体肤,受之父母,你不能本王,本王要杀了你这驴捅的狗彘”
可很快他便不敢动了。一是冰冷的剃刀紧贴在头根;二是吴定缘这打脊贼居然把眼睛闭上了,朱瞻基生怕他手里一抖剐开一道血口子,浑身僵直,一丝不敢动。
还好吴定缘手快,三下五除二便把“龙”剃了个干净,露出一片青森森的头皮。他退后两步看了看,俯身从刚才起誓的香炉里拔出一根香。于谦手疾眼快,劈手夺下,道“戒疤就算了吧说他是个未受戒的小沙弥得了”
堂堂大明太子要是被烫了戒疤,那可真成了千古笑柄。苏荆溪托着衣服过来,在右肩下垫了一块厚厚的手帕,道“木枷太沉,怕压了您的伤口。”朱瞻基感动得要哭,跟吴定缘这罗刹鬼相比,这姑娘简直就是菩萨。
在苏荆溪的服侍下,太子披起僧袍,挂好佛珠,俨然就是个小沙弥的模样,惹得苏荆溪忍不住哧哧笑了起来。他面皮有些恼羞,苏荆溪却道“真别说,殿下这么一装扮,真有点辩机和尚的意思了。”
辩机乃是大唐高僧玄奘的弟子,丰神俊朗,因为与高阳公主私通,被唐太宗处以腰斩。苏荆溪这一记不动声色的马屁,登时让朱瞻基转怒为喜。这时吴定缘拎着枷板走过来,让他好转的心情又跌落谷底。
吴定缘做这一套惯熟,先把两块枷板“咔嚓”一并,牢牢套住脖颈,然后用镣铐把两只手腕子“当啷”一锁,又从锅底蹭来一手炉灰,涂在太子脸上。好好的一个秀僧辩机,瞬间变成了身陷囹圄的丑和尚。朱瞻基还没来得及抗议,吴定缘已经把视线移开,对于谦道“不必担心,锁搭都是虚扣的,随时可以自行挣开。”
朱瞻基心中十分不满。我好歹是太子,你抹脸之前就不能先知会我一声难道我是那种听不得忠言逆耳的昏君吗最起码,你得拿正眼看着我,每次都避开视线接触算什么啊
吴定缘继续冷冷道“丑话说在前头。我身患羊角风,见不得大火光,一见就会犯病。若真是起疯了,你们便自求多福吧,可不是我有意不管。”
苏荆溪好奇道“这羊角风,只有看到大火才会犯吗”吴定缘道“看见太子的脸也难受。”
朱瞻基知道这是实话,可怎么听都别扭,脸色越难看起来。这时于谦一拍脑袋,道“哎呀,糟糕,我得回家去换套衣衫。”他今天穿的那套官袍已经扔了,如今身上是粪工的短打白褂子,走在路上一看就会露馅。
“你家住哪里”
“我在留都是单身赴任,就住在柳树湾的礼部廨舍,长安街东头,离正阳门很近。”
吴定缘略想了想,南京城没人知道于谦和太子的关系,独自行动应该没什么风险。他朝外头又听了听,今晚估计更夫不会报时了,不过大略可以推断是戌末亥初。
“子时整,你和我们在正阳门内的宗伯巷口碰头。”吴定缘说。
朱瞻基忍不住叫了一声,虽然这小臣骂人够狠,可他是自己在这满城皆敌的南京城里最大的依赖。如今他这一走,朱瞻基心中登时没了主心骨。
于谦听到太子呼唤,深深一揖,道“殿下少安毋躁,臣去去即回。”他看了吴定缘一眼,又对太子宽慰道“此人虽嗜财惫懒,倒有一桩好处,便是诚实守信。他既然说护送殿下出城,定然是不会打折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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