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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深宫（第1页）

武靖跑下山来，见武翊寰勒马在武骋身后道：“武靖，快下来！莫要和山贼厮混！”

“这个山贼头领是好的，殿下。如果能让他们为陛下所用，岂不是好事？”武靖道。武翊寰一把抱起他放到马后，对庄王道：“这些个山贼抢劫陛下生辰礼，气坏陛下，连生辰宴都不办了。现在又胡乱说话，绑架皇子，如何让不该死？！殿下先剿匪，我带三皇子回皇都。”说罢，武翊寰策马向北一路奔去。

生辰礼被劫后武翊寰便提出要接武靖回宫。天子准了，但要动静尽量小，最好不为人知。武翊寰微服出城，也没带甚么侍卫，怕皇子出事，不敢冒险多做停留。武靖一路上惦记着白拾，心不在焉。一路飞奔，不到一天一夜就到了皇都。他们从南门而入，与之相连的隆元街直通皇宫。只见武翊寰下轿，亮了印绶，那侍卫就直接放行。至于冯氏一家，武翊寰让侍从暂且领去安王府。

一堵堵朱红宫墙多么高，一条条灰白石板路多么宽，一座座宫殿多么威严。武靖看着宫里华贵的一切目瞪口呆，二人穿过两座宫殿，到了永圣宫。侍卫通报后便入内，武靖终于见到了传说中天子龙颜——四十岁左右模样，穿一身金丝便服，浓眉大眼，胡须丝夹杂几根雪白。二人跪拜，武扶乾让他们起来。武靖站起身，才注意到武扶乾身边还有个约莫二十岁的男人，高鼻梁，卧蚕眉下一双下垂眼。

“武靖是么，”武扶乾敷衍道，“侯迟恩。”

“奴婢在。”宫外进来个太监，比常人细的声音让武靖略感不适。

“带他回顾怜春的宫殿，朕和安王、大皇子还有话说。”

那太监喏了声，恭恭敬敬地朝武靖鞠了一躬：“殿下，随奴婢回宫吧。”武靖稀里糊涂应了。侯迟恩叫来一辆轿子，请武靖上车。仆人抬起轿子走。等停下后，眼前是一座宫殿，显得破旧。不过武靖仍然高兴——这可比他在祥川时住的好多了。宫殿里面挂了些早已落灰的字画，铜镜污浊，一张床摆在角落。侯迟恩忙，匆匆和武靖道了别。临走时他喝了一声，一个二十七岁侍女打扮的女人就走进来，深深朝武靖行礼。

“你是谁？”武靖正擦拭铜镜，见到女人后疑惑问道。

“奴婢名叫兰儿，是顾娘娘曾经的贴身侍女。”

“那‘顾娘娘’又是谁？”

“是殿下您的生母。”

武靖没和下人打过交道，他以为兰儿呆得无聊了就会自己去做些事。结果半天过去了兰儿还是保持着欠身的体态，一动不动。武靖不喜欢被陌生人一直盯着，终于不耐烦道：“您自己没要做的事吗？”

“全凭殿下吩咐。”兰儿熟练地答道。

“那我要你离开，让我自己待会。”武靖皱眉，一字一顿道。兰儿领命退下，屋里终于清净了，武靖赶紧把门关上。他被这几天折磨得筋疲力尽，只想赶紧歇歇。可这个华贵却陌生的环境不许他安下心来，他一闭上眼，一股无名的恐惧感就会攀上脊梁骨——他总是觉得会有人埋伏着杀了自己。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来越烦躁，最后睁开眼泄似的狠狠给了自己一拳。

明明这里这么大，这么宽敞，有这么舒适的床，为甚么他却睡得远不如在祥川时舒服。他是闲不住的人，既然睡不着就没必要死耗，不如看看这宫殿里有什么，熟悉熟悉环境。武靖刚跳下床就被个摆在窗沿上的瓷罐吸引了注意力，瓷罐上深蓝的花纹细美，罐里插着些枯萎的花草，都腐烂了，好久没人打理。窗沿高，武靖拼命踮着脚去拿，还没摸到就听到一阵敲门声。

“谁啊？！”被打扰的滋味很不好受，武靖啧了一声没好气地问道，“门没锁，自己进。”

吱呀一声，一个身着白袍的少年一手推门一脚入内。武靖看去：黑在头上规规矩矩盘着，一双瑞凤眼炯炯有神，他自我介绍道：“我叫武政，特来拜访三弟。”他挑剔地扫了眼武靖凌乱的丝、破旧的衣裳和细瘦的胳膊，“母后想要见你。”

于是武靖又被抬向凤荥宫。这里可要比他住的地方精致太多：一座宫殿矗立在中央，院里一口池养灵动小鱼，缠着丝绸的斑驳树枝挂的金笼子里锁着名鸟。深红色长廊座椅上一尘不染，地面石板缝隙里不长杂草。侍女太监各司其职，好不热闹。凤荥宫太大，绕过一座宫殿又一座，好久才到了皇后所在的那一座。只见一个女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里捧一卷书，白脸粉唇，柳叶眼，身披乌梅色衣裳，全神贯注。武政喊了声：“姐姐，母后在么？”

那女子放下书卷，转过头来，头插着的步摇微晃。她微微垂眸：“母后正在万庆宫照顾父皇。父皇征西北时腰上留的疤又裂了。她吩咐我照顾好三皇子，你快去陪伴父皇。”二人又交谈几句，武政撒腿就朝万庆宫赶去。女子对武靖道：“我叫武姚安，与武政是双生子——你在宫殿里这副邋遢模样可不行——青云，你与我一起来为三皇子更衣。”一个正扫院子的小丫鬟回头道：“殿下，这点事交给青云便好了，您何必亲自动手？”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毕竟还是我的皇弟。”武姚安笑道，“更何况我无事可做，消遣消遣也罢。”两个女孩子强势地抱起武靖把他投到浴盆里一阵搓洗，洗完后青云为他擦拭身子，武姚安给他挑了件好衣裳。但武靖穿不惯丝绸，感觉滑溜溜的有点恶心。忽然，他瞥见桌上有什么东西。趁武姚安出门，他捏起来看——是一封信。

“阴雨连绵硭山冷，话到真处气煞人。若非今朝忠良尽，白拾如何不报君？想当年...”

他还没看完，就被武姚安喊去。武姚安又为他理了理丝，满意地笑了。

武靖身材苗条，洗干净的脸颊雪白，透着点红。凤眸圆睁，隐隐有太祖遗风。但武靖心思不在这，那封信又唤起了他对白拾的担忧。青云从宫殿小步走出来，武姚安叫她过来：“天下人都在庆祝父皇的生日，我都忘了你的也到了。我给你补个礼物——你有什么想要的么？女子不能干政，除了封官赐爵，我什么都能给你。”

青云羞涩一笑，抬眸诚恳道：“青云不要什么礼物，只要殿下平安一世。”

武靖趁她们倚在一起说话时偷偷溜走了——他又想起来那个没拿到的瓷罐了，想回去看看。可惜皇宫偌大，第一次到这里的武靖不出意外地迷路了。宫墙横竖交错好似迷宫，他误打误撞走到了万庆宫。万庆宫金碧辉煌，守卫森严。好在侯迟恩现了他：“三殿下，您怎么在这？”

“我迷路了。”他实话实说。

“快，送三殿下回宫。”侯迟恩没什么耐心的样子，一边说一边忙活着什么。可惜武靖已经坐上轿子，不知道后面生了什么。到了目的地后武靖跳下车，忽然现这宫上挂着个匾，写着“怜春殿”三个大字。他走进门，见屋里被兰儿收拾得整整齐齐。兰儿见他回来，施礼道：“殿下。”武靖让她出去，自己紧跟着她关了门。想着自己拿不到那陶罐，便想找个东西垫着脚。武靖本来要去搬床边的木凳子，结果意外现床下藏着个箱子。

箱子被锁着，打不开。他索性踩着箱子拿了瓷罐，结果下箱子时一个没站稳，抱着瓷罐一齐摔到地上。瓷罐破裂的声音和后脑勺的剧痛一起袭来，混合在一起刺激着大脑。瓷罐碎得满地渣，泥土和枯萎的花草也甩了一地。武靖强撑着痛苦爬起来，捂着后脑勺蹲在地上等疼慢慢缓解。那兰儿此时才进来，没安慰他，只是熄了蜡烛，冷漠道：“殿下，快睡吧。”

武靖才注意到已经很晚了。没了烛光屋里漆黑一片，武靖摸索着爬上床，蒙上被子睡了。夜里宫里空阔，只有鸟儿暂栖枝丫，扯着嗓子尖尖地幽长啼叫几声。他辗转难眠，总是想起母亲温暖炽热的胸膛，低声吟诵的神话故事，还有哥哥弟弟们不着调的玩笑。可抬头一看，周围不是他的家，只有月亮是熟悉的。睡不着，他第一次现自己有点怕黑。他喊：“兰儿姐姐，你能不能陪我睡一会？”

“殿下，您是皇子，谁有资格陪您睡同一张床啊？”兰儿一边收拾满地狼藉，一边叹息道。

“照你这么说，皇子就不配有亲人、有朋友啦？！”他委屈道，“那还不如不当！”

没人回应。他愤愤地紧缩成一团，整个裹进被子里。好像皇宫里所有人都对他很好、敬畏、关心他，但又好像没人真正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