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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宗宗主找的那把短刀名为含冰,是一位大铸师暮年之作,刀身很短很薄,刀光如秋水,这样的短刀不合大开大合的用法,和小碎刀步倒是相得益彰,含冰,宁无忧自然而然问起师父刀名的寓意,织云翼却只是笑了笑,说刀名无甚来历,这是把摆着好看的刀。
宁无忧也觉得如此,太薄太短的刀不适合临敌来用,但师父为何会挑中这把刀送给他,他不相信只是因为好看。出于好奇,去山下的时候又去几个铸师身边打听,方知含冰是从前一个大铸师送给女儿的陪嫁,女儿柔弱,嫁给了大铸师一个弟子,后来大铸师弟子另起炉灶,却又因性情狭隘多受人指责,迁怒妻儿,终有一日酒醉回家,失足跌入井里没了。含冰随着大铸师的女儿回家而复归原主,既无厉名,也无血腥,因而平平无奇,唯独用了许多铸造技艺,美得不似凶物,才在同行间留下了一段传闻。
宁无忧觉得很有趣,便给含冰换了一个普通刀套,闲暇无事用这把极为好看的刀练小碎刀步。婚期已定,正在秋天,他还有小半年功夫就要出嫁,这半年里要做的衣服和送的礼物,都准备好了。不仅如此,为了防范万一,也不可再随意出门。
剑宗的礼物源源不绝送来,但是天之道没有再来,来的是天之道的师兄归海寂涯,来的时候宁无忧在后山的河边练完了刀法,烤着一只松鸡,松鸡肥的滴油,宁无忧吃完了半只松鸡,剩下半只拿叶子包好了,打算回去给两个师弟吃。小师弟这几天也回来了,宗门里无事可做,除了练刀就去外面玩儿,三师弟也跟着去喝酒凑热闹,他走到神刀宇后门,一切还正常,到了中庭,正在说话的弟子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喊了一声宁师兄,其他人也看着他,神色很是不同。
宁无忧心里奇怪,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弟子连连说无事,宁无忧笑了:“无事看我像白日见了鬼,我不过烤了只鸡,身上沾了什么不曾?”他有意开个玩笑,那弟子还是紧张,旁的一人说到:“今日剑宗的人来啦,宗主他老人家发了好大的火气……”
宁无忧道:“没事没事,我去瞧瞧。”他把烤鸡扔千金少的屋子里,去了师父那里,只见外面的弟子垂头丧气,见他目光更是不同,宁无忧愣了一下,心里一念浮起:“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唉,你迟早也会知道……天之道,不,莫离骚,因言语不合,突伤剑宗宗主,如今携走持之不败……去向不明。”
宁无忧许久没有动弹,这个消息惊雷劈落,等他回过神,织云翼愁眉不展,长叹一口气,话还没有说出来,宁无忧就打断了师父:“师父,我想去寻他。”
“不许去。”织云翼早就料到小徒弟不会死心:“你给我老实些!如今正是要你避讳之时——何况你去了又能如何,这是剑宗内部的家务事,真要去,也是老夫去。”
宁无忧想起师弟们说的师父大怒,一下子软了升起:“师父,那……那你有什么法子……”他缓过来一口气,喃喃道:“论武功,我不相信有人能伤了他,但是……不弄清楚剑宗发生了什么事,只怕他真的要……”被迫离开道域了。
织云翼敲了敲桌子,拿出宗主的威严:“若是如此,你更不能去插手——无忧,你还是刀宗的人。”
宁无忧许久无言,低下了头,见他到底老实了,织云翼挥挥手,让他出去。涉及到宗门之事,便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宁无忧郁郁的回了自己住的小院,坐了一会儿又后悔起来,后悔没有多问几句,现在想要问得更多,也没有了。
时值初夏,黄昏的云彩满布天空,千金少提了酒菜来找他,宁无忧没精打采的抬了抬眼:“师父吩咐你来看着我的,是不是?”
“就不能是师弟心疼你嘛,”千金少混不吝的说:“二师兄真要嫁不出去,将来师弟也能管你吃喝,绝不叫你受半点委屈。来来来,雷还不打吃饭人呢。”
宁无忧笑了笑,坐下来陪他吃酒,吃了一壶酒,千金少又说起那只烤鸡,和大师兄烤的差不多,宁无忧连连摇头:“以前烤的时候只加盐,我烤的还撒了一些茱萸,有些辣嘴巴——”千金少哦了一声,长长的拖着调子,又笑:“可别的滋味都差不多了。”
宁无忧放下酒杯,笑道:“你明天去找大师兄,趁着师嫂还在讨一杯茶水。说些有的没的就回来,师嫂还在,大师兄一定不能凶你。去个十次,他便不能开口赶人,去个二十次三十次,你就能吃到他做的饭菜啦。去个十年,将来他生的儿子也能偷来刀宗,给你当徒弟,你信不信?”
千金少大乐,连连点头:“别的也还罢了,将来给大师兄的徒弟当了师父,那我可不能亏了徒弟仔欸。”宁无忧也笑,笑了一阵暗暗想道,当初他要是跟着大师兄一起跑了,过一夜缓过来就趁着大师兄心里不够狠成了好事,那孩子便是他和大师兄的孩子也不定,今日一切就不一样了。平时他还克制自己,要大方些,可喝了酒便按不住多年来的情愫和憾恨,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又忍不住想起天之道此时又在何处。
虽有絮絮叨叨不甘愿,直到此刻宁无忧才终于拿定主意不听师父的话,若是找不到天之道,将来憾恨也还罢了,真不去找,成了永诀,岂不是十几年几十年都要过不去。酒喝空了,宁无忧拿定主意走了,把千金少扶到屋子里,说:“三师弟,你喝了我的酒,入了我的套,今夜就不要醒了罢。师父若是问起,就说我见到了人就回来,一定事事小心,万一真有什么不小心,也不叫他老人家为难。”
千金少并未真的喝醉了,闻言吃了一惊:“二师兄。”
宁无忧叹道:“等过几日,你千万记得去闹大师兄,好不好?”千金少不明白他为何要说这个,宁无忧笑了一笑,摸了摸腰间的含冰,起身出门去了。
因他和大师兄的情路,走到如今已是走不下去,心里也清楚此事了。但千金少心里还在心心念念大师兄,宁无忧只觉得冥冥之中,师弟将来还是要缠着大师兄,把少年这一段缘法再缠绕下去,未来如何也未可知,说不定缠到最后,还是一桩好事。反正也不会更坏了。
宁无忧拿定主意,但要寻找天之道,又何其难。他一下山,心思一转到寻人上来,便不由去想从何下手,想来想去,想起一个自己也觉得荒唐的人物来。
夜深茫茫,檐前负笈被门人送来的帖子惊了一惊,连忙去了外面。宁无忧掀开斗笠,露出真容,主动道:“裕铂,好久不见,今日怕是要麻烦你了。我想见一见黓龙君,不知你可清楚他在何处?”
“什么,你要见他?”檐前负笈惊讶极了,宁无忧点了点头,檐前负笈看他神色,便明白了:“我陪你去吧,他素来住在千羽镜。”但要去那里,还是不容易,寻常人破不了外面的阵法。
宁无忧对黓龙君知之甚少,但他还记得当初自己被人盯上的时候,黓龙君的信香也牵涉其中,那时候他觉得此事蹊跷,故意隐瞒了后来的发现,只告诉了天之道此事。如今找到黓龙君,也是寄望此人能够找到方法证明天之道的无辜,或是找到什么方法,先让他见到天之道。
黓龙君若是有法子还好,没办法,那就只有再去问一问逍遥游。天之道曾经和逍遥游关系很好,也许逍遥游能有什么办法。
一路上檐前负笈本想问一问剑宗情形,但宁无忧所知也不多,只说接到消息的时候自己也不在,檐前负笈心里暗暗叹气,两人到了千羽镜,果然外面有些防御的法阵,然而法阵已破了。两人一路进去,竟看见逍遥游在,逍遥游看见他们也是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之下,宁无忧按捺不住,上前道了一声礼,便问道:“不知前辈可知道他的消息?”
“天之道么?”逍遥游淡淡道:“我不曾见过他。”
宁无忧大失所望,勉强按捺住焦躁,又说起刀宗接到的消息。逍遥游已将附近都瞧了一遍,何况没有黓龙君的情报,对宁无忧所说半听不听,淡淡道:“你为何来此,是寻天之道还是黓龙君?”
宁无忧道:“我找黓龙君,黓龙君也许也在这场风波之中。”他说完,逍遥游皱了皱眉头,宁无忧又将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才道:“有人要对付黓龙君,却又想把刀宗,剑宗都牵涉在内。如今天之道出了事,以前辈对他的了解,他难道是那种人么?只怕此事不止是剑宗,学宗也要牵扯在内。至少黓龙君,已是一个目标了。”
逍遥游听到这里,一时间也沉默,似在回想种种:“……你可曾听说过,墨家?”
宁无忧摇了摇头,檐前负笈插了一句:“我倒是曾在书中见过,难道此事是墨家之人谋划,听说墨家一向隐于水下……”
江水瑟瑟,小船划破水痕,已靠近了道域边界。一个影子弯腰入了船舱,只见那狭小的船舱里,一个身影蜷缩其中,华服锦衣为泥泞所污秽,秀丽的容颜更是惨淡苍白,长眉紧锁,颈边又透出难言的热红,那影子过了片刻,弯腰摩挲华服腰带,从其中摸出一个瓶子来。
天之道沉沉醒来,依稀见到一张并不陌生的脸,西江横棹拨开瓶塞,倒出两颗药闻了闻,翻手塞进天之道微微开合的口唇之中。这两颗药吞咽下去,天之道又觉灼热淡退,清凉又起,神智也好似清醒了一些,能看清船舱里西江横棹微微皱眉的在旁边坐下,把住他的脉搏。
“走火入魔……练功出了岔子?”
天之道苦笑,摇了摇头,声音却是懒散的:“吃了不该吃的……可否麻烦你,送信叫无忧来一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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