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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落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未时。浑身明显的吻痕和齿印昭示着那场疯狂而持久的性爱,不像以前,他不会把做爱的痕迹留在显眼的地方。抬手有些费力,脑袋也有些昏沉,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她看向镜子中的自己,明明昨晚哭喊得那么厉害,今早起来眼睛却没预想中那么肿,多半是严佑用冰块敷过了。姜落恍惚着,觉得自己好像刚刚忽略了什么重量。她又重新将手抬了起来,手腕上赫然是那翡翠镯子。严佑已经换好了新的床单,将她从床榻抱回床上,而那只许久不曾见面的镯子也给她重新戴上了。光泽依旧。她当时给了云枝后不是没想过要回来,只是云枝说已经还给了严佑,她便觉得没有必要了。云枝听到响动进来了,扶着姜落从床上坐起,她看到那一身的痕迹很快收回视线,仍旧忍不住皱起眉头,“也太不知轻重了。”姜落点头表示赞同,“是这样。他去哪了?”云枝摇头,“没说。只是让你好好休息。我去拿些吃食来,等我片刻。”等待是个早已习惯的动作,姜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看到桌子上的金银首饰时才想起了何玉晴。要是何玉晴等不及了来严府大闹一番,那可就太麻烦了——已经未时,外面并没什么动静,但这仍然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此时的何玉晴正在严府外面转悠,犹豫着要怎么才能进去。原定巳时,现在已经未时,衙门门口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只好来这严府了。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把赵驰打发走,却又只能灰溜溜地回去,如何能甘心?何玉晴一边咬着指甲,一边蹲坐在台阶上看着严府的匾额。日照而来,只能虚着眼睛看。这样的反应却让何玉晴有了屈辱感,“呸,什么玩意儿——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找上门去?!”狠话是这么放着的,脚步却未曾移动半分,若真起了冲突,严家真的会顾及姜落的脸面?恐怕到时不止姜落,就连她自己也没什么好下场。可她不想就这样算了。这次算了,那丫头不就以为她好欺负,更不会搭理她了。就在她考虑怎么办的时候,严府门口走出来一位妇人,面上不苟言笑,一旁有个老嬷嬷正恭敬地扶着她的手往前走——她有些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却又忍不住一直观察富贵人家是什么样的姿态,没准儿以后自己也能用上呢。似乎是感受到了她频频窥探的目光,蒋蓉有些不耐地看了她一眼。何玉晴还在痴痴想着美梦,一时没注意自己一直在盯着蒋蓉打量,直到跟蒋蓉对视后,才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前些时候才被彭力说成小偷,这会儿便别惹火上身。蒋蓉觉得奇怪,但出于礼貌还是收回了视线,朝前迈步。何玉晴的目光收敛了些,但还是忍不住往蒋蓉身上瞟。蒋蓉走得近了,她就更能看清那衣服面料做工,忍不住幻想那一套华服穿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样子——啧啧啧,一群人围着她喊“何夫人”,想想就美滋滋的。蒋蓉路过何玉晴时,拍了拍柳嬷嬷的手。柳嬷嬷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下明了,拿了些碎银过去,放在何玉晴坐着的台阶旁,这一刻她才如梦初醒。“这……?”柳嬷嬷只说,“收着吧。”何玉晴的表情还在疑惑,手已经摸上了那些碎银开始揉搓着在心里数数——是那死丫头找人给她的?可这数目也不对啊……柳嬷嬷见她低头数着碎银,忍不住劝道,“有手有脚的,找份差事不算难。”这下何玉晴反应过来了,这就是把她当成街头的破烂讨口了。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连连说了好几个你也你不出下文。她涨红了脸,终于憋出这一句,“……你骂谁呢!”柳嬷嬷听到这一声也只是脚步顿了顿,无奈地叹气。在她眼里,这不过是何玉晴保护自己虚荣心和自尊心的举动而已。前面的蒋蓉回头看了一眼,甚至没有看何玉晴,只是用眼神催促着柳嬷嬷跟上。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人无视让何玉晴感到非常不爽,尤其昨天刚被姜落无视过,现在不仅被无视还被侮辱成讨口的,还有前面那个女人——那是什么不屑的眼神?被姜落爽约的愤懑卷土而来,她的怒意蹭蹭上涨,“一个连自己儿媳是谁都不知道的臭女人,你有什么好嚣张的——!”声音并没有到吼叫的地步,但蒋蓉还是听见了。她皱着眉头转过身来,眼神直直地盯着她,“你再说一遍?”蒋蓉的发问如同一个晴天霹雳,何玉晴登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不、不是,我刚刚瞎说的,冲撞了夫人真是该死……”她作势要扇自己耳光,身体已经背过去了准备离开,只可惜跑错了方向——蒋蓉刚从严府那边走来,她再往反方向跑,无疑是自寻死路。“是你自己说,还是我让你说?”蒋蓉眉头紧锁,已看得出心情十分不悦。被这么一威胁,双腿打颤的何玉晴一下来了底气,干脆破罐子破摔,“你那儿媳是哪个肚子里的种我可是一清二楚,你要是不怕我在这大庭广——”声音戛然而止,严府的仆人已经把她敲晕了。蒋蓉冷哼一声,“带到柴房先饿一顿。”何玉晴自然是被饿醒的。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何玉晴费力地爬起来,看向唯一有光亮的地方——窗户。星幕落下,点点亮光悬挂于苍穹之上。肚子饿得只想吐酸水的何玉晴没有什么力气,更无心欣赏美景,胃里一阵绞痛,每一寸肉都在肆意地横跳,但起不了任何作用。她随手摸索着旁边是什么,粗糙的木头表皮和纹理让她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处。柴房。头一遭体验关了自己亲生女儿多少年的地方,心里不是愧疚,而是极大落差带来的嫉妒——凭什么自己得到了这个待遇,她却能安然无恙地做严家二少奶奶?她仍觉得所有的不公都是别人的错。肚子又饿了一阵,何玉晴差点就要两眼一黑再次晕过去时,外面的人终于将柴房门打开了。亮光一下照射进来,让她极不适应地眯起眼睛,没等缓过神来,人已经被架起来带走了。蒋蓉坐在位置上,手里端着茶杯似乎是要喝,实际上杯盖刮了多次,只是一个神游天外的表现。直到何玉晴被架了进来,因为体力不支而摔倒在地上咚的一声,她才舍得放下手里的茶。“长话短说。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把你知道的一切都交代出来,我给你一笔封口费。要么大家就都不知道这些秘密好了。”后半句虽然是吓唬她,但也足够警醒了。跟人命沾边的事,蒋蓉还干不出来。“我、我选……第一个。”蒋蓉浅笑,“识时务者为俊杰。”月色当空,漂浮的云晃荡在周围,像是浮动的月光夹杂着虚无。院子的枣树仍旧青涩,伴着微风百无聊赖地拍打着同伴的枝叶。姜落抬头望去,心头蒙上郁色,严佑还没有回来,那么和离的事就要再拖下去——这不行。之前那份写好的和离书在昨晚的疯狂中被严佑毁尸灭迹,姜落只好叫云枝又重新写了一份,等她翻找出来,正准备直接拿去给蒋蓉时,便听院子外一阵脚步声。“二少奶奶,夫人让你马上去正厅,不能耽误。”仆人恭敬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姜落有些疑惑,一般从用过晚饭后,就不会和蒋蓉有碰面的机会了。“……好。”她将那份和离书揣在身上,跟了上去。走得近了,她才发现周围的仆人似乎不少,围在周边如同一个密笼,就像是——
怕她逃走一般。姜落有些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突然想到了那里醒目的吻痕。这样去见蒋蓉显然不合适,她又退了几步顺手拿上云枝递给她的披风,浅浅遮挡。院子到正厅的距离并不短,脚掌甚至能走出鹅卵石的形状,尤其今晚带路的人走得比平时要快,这种感觉就会更明显。见到蒋蓉的时候,姜落还不知道是为什么。蒋蓉屏退了周围人,只剩下她们两个。今夜无雨,灯火摇晃,她坐在上方,目光扫过她手上的镯子,简单称呼她。“姜姑娘。”这个称呼姜落的寒意一瞬窜到头皮,各种可能的场景在她脑中开始疯狂地涌现,反反复复像碎尸搅拌一样炸开,叫嚣着自己的真实性——而她最担心的,是何玉晴若是对严家做了不利的事怎么办?明明她叫云枝去查看的时候,何玉晴已经不在那里了……那她是什么时候被蒋蓉带走的……难道是在衙门时被带回到了严府……“姜姑娘?”又一声称呼将她拉回现实。“是。我在。”姜落回过神来。姜落的直接承认让蒋蓉有些意外,就单从她与姜落相处的日子看来,也不像何玉晴形容的那般十恶不赦,但话又说回来,这跟她没什么关系了。蒋蓉冲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站起来,“不必跪着了,以后你我之间不会是这种关系了。”姜落反应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把还新鲜的和离书递给她,“抱歉……我……”“这不是你一句抱歉就能弥补的。”蒋蓉的表情没有预想的严肃,反而有种解脱的平静。一开始是为了严佑,他说沉家千金合他心意,没想到却是个掉包的冒牌,怪不得字不会写,交际方面也很奇怪——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呢?不对,姜落第一次敬茶的时候,她就怀疑了,只是那仪态姿势又挑不出刺来……啊,她母亲说她学了跳舞,还有什么哥哥姐姐,教她有的没的。想到跳舞这件事,蒋蓉也有点看不上眼,那些舞姬伶人才会做的事,上不得台面。蒋蓉看了一眼递上来的和离书,心头噎了一下,原先以为姜落是奔着严家的财产来的,又或者是和她母亲串通好了,敲诈一笔,但姜落的表情却并不是这样——太寡淡了。没什么情绪。看不出爱恨。蒋蓉轻咳一声,并不想让姜落发现她在打量她,这是一种无礼的行为,尤其是在身份揭穿后。她还是忍不住数落姜落,好像这样就能为自己开脱,“我要你的道歉有什么用?我教得那么好一个孩子,跟着你学会了撒谎,学会了隐瞒……明明他可以娶一个更合他心意的妻子,过着平淡幸福的生活,偏偏和你——!”话音瞬止,她想说出苟且二字,却又因为沾上了严佑而选择拒绝。对岔路口上另一条未被选择的幻想,会在当下不如意时更加华丽美好。“我们彼此心意相通,当下便是最好,没有更适合一说。”姜落的思维习惯依旧停在是与否上面,对待感情也是如此。足够的“否”能摧毁她的“是”,足够的“是”也能改变她的“否”,她从不在折中上面花费过多心思。此时此刻,姜落想到的是那个人说爱她的表情,“说是天作之合,也不为过。”“你……你简直是不知羞耻!”蒋蓉气得绷直了身体,直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不知羞耻?你儿子才不知羞耻呢。”一声冷笑从外面传来,熟悉的腔调让姜落立刻转过头去。逆着光,是模糊的身影。但并不妨碍她认出来那是谁。她的家人。真正的家人。游席知挑衅地看了蒋蓉一眼,随后朝姜落招手示意她过来。他几乎是目的明确地挑开了她的披风,故意露出一小截确保蒋蓉看到后,重新将那披风细心整理好,他自言自语地,余光也不看她,样子十分嫌弃,“看看这谁弄的,跟发情的狗一样到处乱啃……啧啧啧,不、知、羞、耻——”尾音也是精心设计过的拖长。“……”蒋蓉答不上话,只得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向游席知身旁的严佑,他进来后没有站在她这边已经够让她失望苦恼的了。“……晦气。”酝酿了许久,她终于吐出了这两个字。“真是晦气。”蒋蓉重新看向游席知,又重复了一遍,显然看得出她并不待见游席知。“彼此彼此。”蒋蓉冷哼一声,不再对他的寻衅作出回应。她看得出,游席知和姜落认识,而游席知是严佑带过来的——严佑早些时候就离家了,总不能是刚好就大街上碰到了然后拉进来了吧?他还有更多的事瞒着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蒋蓉质问他,却又不敢听他的答案——或许半个月,或许……半年?无论多久她都会介意,就看伤心得多少了。严佑没有立刻答上话,迟疑的表情在蒋蓉眼里就是在寻找一套完美的说辞。“我问你什么时候——”她的音调变得尖锐,不想失了体面却又藏不住最后一个音的失真,“你知不知道……”她控诉着,逐渐有了哽咽声,“是他……是他害死了你哥哥!”她始终认为,严继山离家出走,和游席知的教唆脱不了干系。“你这老婆子,自己不想认清现实也别泼脏水啊。”尊老爱幼在游席知眼里就是个屁。严佑对蒋蓉的这句话并没有太大的感触或者其他,只是讶异她从那天之后第一次主动提起严继山的事。一提起严继山蒋蓉就十分过激,以至于严佑有些不太相信她的话。过往的痛楚是一颗毒瘤,慢慢向心脏开疆扩土,直至面目全非,剩下一具自己都不认识的空壳。“既然他在这儿,那就听听他怎么说。”来的路上,严佑把最近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游席知已经做好了带走的姜落的准备,按照之前答应的,他要在走之前要把当年的事先说清楚。姜落虽然是被游席知护在身边,但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严佑身上,她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那样哀伤脆弱的表情,有些担心。“还看呢。”游席知察觉到姜落垫脚探头的动作,拉了她一小把,弹着她的脑瓜,小声地斥责,“你这丫头,我都没来得及说你。看你以前窝在角落里的时候也没这么大胆子啊?还有——多久没练舞了?等会儿我再跟你算账。”游席知目光黯淡了一下,悄声嘟囔着,“算了看吧,反正也看不了多久了。”不知是不是错觉,游席知总觉得她变得比以前更……放肆了?这个词语可能有些不对,但他却想不到其他合适的形容。游席知揉了一把姜落的脑袋,重新看了回去,“当年的事究竟如何,我今天就在这里一并说了,蒋夫人你呢,有什么想说的我也听着,可不能让你平白无故给我们泼脏水吧?一把年纪了,悠着点吧,别老是一天板着个苦瓜脸。”“最后。我们从未同意这门婚事,别一口一个不知羞耻的骂人,你不是最讲礼数了吗?嫁娶之宜的第一位,当然是两个人互相看对眼。小年轻互相喜欢,怎么你了?”游席知翻了个白眼,又补充道:“再说了,他还不一定配得上我家孩子呢——”“自以为是。”蒋蓉冷哼一声,并没有反驳他的提议。只有姜落轻轻拉了一下游席知的衣角,呆头呆脑地应他的话,“配得上。”游席知连连咂舌几声,又在她脑袋上一拍,“你这胳膊肘外往的丫头,气死我得了。”严佑看过去,“游师父,你别打她。”“滚滚滚滚滚滚滚——谁是你师父?”游席知瞪了他一眼,“几句话的事跟你们讲明白了,省得以后再把这些腌臜事搅和到我们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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