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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薇今日穿了绀青的窄袖长衣,边绣一圈红莲,朱红抹胸,山矾百迭,典雅庄重,宫中诸位娘子,私下都爱如此穿着。
叶亭宴顺着衣襟瞧上去,发现她竟描了长眉、点了唇红,是特地妆扮过的模样。
心中刚生出一分怪异,落薇便在他方才坐的石椅上坐了下来,示意他起身:“叶大人,不必多礼,坐罢。”
她扫过叶亭宴的绯色官袍,声音中多了一份戏谑:“尚未恭贺叶大人高升,升迁之快,国朝罕见哪。”
叶亭宴便道:“臣谢陛下与娘娘厚爱。”
落薇问:“大人上次邀本宫至此,是为了西园命案,如今此案已毕,一切顺当,大人算是卖了本宫一个人情,今日,可是来向本宫讨赏的?”
叶亭宴对着指尖的浮尘吹了一口气,无奈道:“娘娘每次与臣相见,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何苦来哉?”
落薇笑言:“难道本宫不是从大人处习来的么?大人若是坦诚些,本宫自然也不必这样劳累了。”
叶亭宴眼神闪烁了一下,便道:“好,那今日臣就与娘娘打开天窗说亮话,臣自北方跋涉而来,想在这汴都、这朝中谋一席之地,为陛下略尽绵力,只是不知,娘娘是否能容臣?”
落薇明知故问:“哟,这可奇了去,大人效忠陛下,便是效忠本宫,谈甚么容不容得下?”
叶亭宴道:“娘娘方才还说要坦诚些——自靖和元年来,陛下登基,朝野分流,太师背靠汴都世家,党羽遍布,树大荫深,娘娘得燕氏和苏门学子支持,一路压着太师威势,庇护陛下走到如今。臣只身入汴都朝局,总该在娘娘和太师中择选一个才是。”
落薇语调上扬:“这么说,本宫还是比太师看着和善些。”
叶亭宴眨了眨眼睛,道:“娘娘是中宫,太师为宰辅,贬宰辅,可再立,废中宫,天下不宁。”
“这话就错了,我朝废立皇后可是常事。”
“娘娘与她们不同。”
落薇捡了桌面上一片雨打湿的叶子把玩,并不回话。
于是叶亭宴转而道:“照理说,臣效忠娘娘与效忠陛下并无二致,只是如今……”
他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地继续:“陛下借西园一事立朱雀司是何用意,臣不信娘娘猜不出来,娘娘与太师共同辅政三年,陛下早已不是昨日稚子,若陛下还与从前一般信赖娘娘,何须此举?”
这话说得过于大胆了些,落薇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的叶亭宴,敛了笑意:“哦?那这一番话,叶大人说给陛下,应该比说给本宫更合适些。”
“娘娘啊,”叶亭宴起了身,在落薇面前半跪下去,一字一句地说,“臣在奉旨接手西园案前,也是只想为陛下尽忠的,可是朱雀司已立,陛下对陪伴他多年的娘娘都疑心如此,对待臣下,又该如何?臣是俗人,贪权势、好声色,万万做不得孤臣,再者说,娘娘若不需用臣,何必冒险赴约?”
落薇瞧着他的表情,终于重新掩口笑起来:“叶大人如此聪慧,本宫可不敢用你。”
叶亭宴佯做忧愁:“这可不妙,臣若愚笨,怕娘娘看不上眼,思虑过甚,娘娘又多心,臣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请娘娘指点。”
落薇顺手捡起了他端正搁在桌上的展脚蹼头,拿在手里晃了晃:“谈何指点,叶大人就掏心掏肺地告诉本宫一句,你来汴都,所求除却功名利禄、声势富贵,还剩什么?逯逢膺身死,本宫有心赏你,你我又是故人,无论你想要什么,本宫总会拿出些诚意来的。”
叶亭宴抬头看她,喉头涌动。
千言万语,一片缄默,他有些放肆地盯着落薇唇间的一点红,最终还是深深垂首,将另一只腿也放了下去,直身跪下,恭敬的姿态:“只消娘娘念着与臣有故人之谊,臣便满足了。”
双膝处有潮湿的水汽,叶亭宴恍惚想着,从前,他其实是很少跪的。
他生得太尊,长得太顺,又兼年少轻狂,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一双腿跪天子、跪母后、跪宗庙,此外连同天地神佛,皆是不屑一顾。
后来命运打折他自诩高贵的傲骨,痛击他不肯落地的膝弯,让他跪了许多从前从未想过会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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