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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聊城市的凡人歌（第1页）

※无聊城市的凡人歌

当年在英国谢菲尔德（Sheffield）念书的时候，我就听当地人笑称这个城市是全世界最大的“镇”。盖因它虽然是英格兰第八大城，有50多万人口，但市容一点不显眼：没有摩天大楼，没有庞大炫目的购物中心，没有大型霓虹灯广告，没有高架路飞越市中心展示各式名贵跑车……从市中心到郊区，几乎都是二到四层高的英式红砖房。晚上七八点之后，街上就一片寂寥。过惯大城市五光十色生活的朋友来到这里，第一印象就是——怎么这么无聊！

就在这个“无聊”的城市，2014年的谢菲尔德纪录片与多媒体电影节，以自己的方式来赞颂这个城市的荣光。在市政府的椭圆大厅，上千观众一起观看开幕影片《果浆乐队：一部关于生死与超级市场的影片》（Pulp：AFilmAboutLifeDeathAndSupermarket）。影片以果浆乐队2012年复出后于谢菲尔德筹办演出为经，以形形色色市民对这个乐队的回忆与期许为纬，构筑出一部城市凡人协奏曲。

果浆乐队就出生自这个凡人的城市，主唱贾维斯小时候在当地最大的生鲜市场里杀鱼卖鱼。每次收工回家，总要在浴室里拼命刷洗双手，去掉鱼腥味，才能去参加晚上的派对。他从20世纪70年代起跟同学组织

乐队，经历80年代的惨淡经营与风格变幻，到90年代才大红大紫，跟当时由毛头小伙子组成的乐队，如绿洲、麂皮、污点等，比肩站上英式摇滚的顶峰。

果浆乐队的成名作之一是《凡人歌》（onPeo‐ple）。贾维斯填下这样以“白富美”为叙事主角的词句：

她来自希腊，她渴求新知。她在圣马丁学院主修雕塑，我就是在那里引起她的注意。她告诉我她老爸钱多得是。我说：既然如此，我要点朗姆酒加可乐。她说：没问题。三十秒后，她说：我想要过凡人的生活，我想要做凡人做的事，我想要跟凡人上床，我想要跟像你这样的凡人上床。她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样？我说：我来想想看我能帮什么忙。

我带她到超级市场，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我总得找个地方开始，所以她的体验就从那里开始。我说：假装你一毛钱也没有。她听了笑了出来，说：喔你真好笑！我说：是啊。可是我没有看到店里有谁在笑。你真的确定你想要过凡人的生活，你想要看凡人看到的一切，你想要跟凡人上床，你想要跟像我这样的凡人上床？但是她没有听懂我的话，她只是拉着我的手直笑。

跟这些凡人一起歌唱吧，跟着一起唱也许可以体验一点他们的生活。跟这些凡人一起笑吧，跟着一起笑，虽然他们是在笑你，还有你的愚

蠢的行为，因为你以为贫穷很酷。就像一只躺在角落的狗，他们会毫无预警地咬人。小心！他们会把你咬得体无完肤。因为大家都讨厌观光客，特别是那种以为这一切都很可笑，还有炸薯条的油渍在浴缸里泡一泡就可以洗掉的人。

你永远不会了解过一个没有意义、没有主权、没有方向的一生是像什么样子。你会惊讶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人，而且他们的生命燃烧得如此闪耀，你只能在一旁百思不解。（歌词翻译引自林文淇先生）跟大部分英式摇滚一样，歌词直白不拐弯，而其中的凡人精神，无疑来自贾维斯自己的老家经验。这个城市是工业革命年代的重镇，发明出最早的不锈钢与坩埚。二战期间，这里饱受德机轰炸，市中心多被夷为平地。这里是工党与社会主义的大本营，历经20世纪80年代撒切尔夫人雷厉风行的私有化政策，以及对工会运动的无情镇压，整个萧条下来。从这个脉络来看，《凡人歌》不啻是在全球化、商品化狂潮中，一曲新世代的无产阶级反抗之歌。这首歌被英国著名音乐杂志NME选为英国流行音乐史上五十大独立“国歌”的第三名。如果在今天网络化的中国，或许会被形容为“屌丝”逆袭吧？

“屌丝”在中国语境里算是相对负面的概念。但在英国，从工业革命前期的卢德（Luddite）、中后

期的无产阶级，到二战后的摩托油头小子（今日所谓“杀马特”）、朋克，一直到英式后摇，英式“屌丝”们不仅是穷酸牢骚，更发展出自己的文化性格、美学风格，乃至政治面向；进而，他们会在城市发展的历史里占有一席之地。这是果浆乐队得以成立的基础，也是我在谢菲尔德这个“无聊”的城市观赏一部关于平凡人的纪录片时心中最大的感触。

今日中国快速城镇化，在二、三、四线城市，我们会看见穷酸牢骚的“屌丝”、模仿一线城市生活的小白领，还是可与主流并肩的本土发声？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