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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回到家天色已渐渐暗下,出门一整日,许沂早已玩得筋疲力尽,吃过饭就早早睡下。许璟和李云萝坐在书房一个写信一个看书,过了个把时辰,李云萝道:“我去睡了。”
许璟习惯晚睡早起,不易入睡,睡得也浅;而李云萝则相反,睡得早,却要到隔日上午才起,还时常被魇着。两个人作息差得太多,于是婚后数月逐渐分开睡,倒比前几个月在一起时睡得好些,就索性隔室而眠,省却睡中被对方惊扰之苦。
李云萝去后,许璟回完三封信,沐浴后又看了会儿书,这才就寝。躺在榻上辗转良久终于睡着。不知过了多久,感到有别人也睡上榻来。起初当是李云萝被魇着后不敢独眠,就让出位置继续睡。但很快觉察出异状,抖开搭上他的手,坐起身来沉声问:“谁?”
娇小的轮廓在夜色中时隐时现,只以浅浅的呼吸作答。许璟在暗中等了片刻,大步走下榻亮起灯,再回头审视:形容陌生衣着单薄的年轻女子,正坐在榻边低着头瑟瑟发抖。
许璟转念之间已猜到几分。此时他睡意全无,披上外袍转过脸说:“回夫人那里去。”
女子抖个不停,听见许璟开了口反而镇定一点,赤脚走过来,手才牵上许璟的衣袖就被挥开。看许璟离她又远了几步,女子忽地跪下,问:“可是奴婢伺候得不好?”语音微颤,说不尽的楚楚可怜。
许璟回头看了她一眼,重复道:“回去吧。”
女子却跪着不动。房中亮着的灯引来守夜的下人,敲门声很快响起:“大人,有事么?”
“找晴翠来。”
不久不仅晴翠到了,李云萝亦披衣过来。晴翠看见屋内的两个人,立即低头闪到一侧,让稍后的李云萝看个分明。许璟坐在西窗的案旁,见李云萝也来嘴角飘出丝冷嘲的笑,语气却还平静:“你来得正好,烦劳夫人亲自领回。”
李云萝方才听说许璟传晴翠过去,当有要事才特意过来看看。见到那个还跪着的侍女,愣了片刻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人和日子都是李云萝自己早挑定的。可今日出去一趟后,因劳累不堪而早睡的她,既不记得叮嘱过他人是今日,也不记得让晴翠去通告一声她已没了这意思,终于惹起这场风波。她起初有些尴尬,可解释的话还没出口许璟已先开了口,老脾气一发作,不愿再解释,冷冷对晴翠说:“多穿件衣服送她下去。”
女子的低细呜咽声渐渐传远。李云萝站在门口不愿进去,许璟也不开口,两个人头发都散着,匆忙披上的衣袍下单衣或多或少露出来,粗一看竟有几分旖旎风情;但二人那清醒的眼神和没有笑容的脸,在不动声色中,使得屋内紧张压抑的氛围愈发重了。
李云萝嫁进来近一年,许璟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神色语气对她说话。她心知这场龃龉在所难免,固执性子又发作起来,也不管她自己初衷已改,今夜的一切只是疏忽,硬是不愿认错,按着最初的意思讲下去:“我就是这个意思。挑个品貌皆优的女子,头一个男孩记在我名下,远胜过继来的。不是说沂儿不好,既然带回来了,留在身边养大并无不可。但这嫡长子,你宁可要别人的孩子也不愿要自己的孩子吗?”
李云萝话说得越发顺畅,好像早已演练多次只等今夜说出一般:“我原意是属意晴翠。她跟着我多年,吃苦不少,原是托夏夫人替她寻一门好人家。现在夏夫人那边尚无回音,你若觉得合适,我就留她在身边一辈子。莫非你已有心仪女子?”
愈听许璟脸色阴得愈厉害,忍住了一直不说话,只是想听李云萝最后还能说出什么。李云萝看许璟不说话,倒先黯淡下神色,嘴唇动了动,隔了良久才说:“我本不该嫁入你家。”
许璟微皱起眉,终于打破沉寂,低声道:“沂儿喊你作母亲,与他人喊你有甚不同?襁褓中的孩子,总也要会懂事。”
李云萝脸刷地白了,咬住下唇难以置信地盯住许璟,颤声说:“好,你说得好。是没什么不同。但是他认你作父亲,与自己孩子唤你,就是不同。”
许璟被这句话噎住,李云萝冷笑不止:“无非是他像他。”
“你在说谁?”因为迷惑,许璟下意识问道。
彷佛不认识许璟似的盯住他许久,李云萝又笑出声来:“怎么,我说错了,你不曾留意,还是根本不愿往那处想?沂儿与许琏,神情举止,哪点不像?”
就像被迎头浇上凉水,许璟这时才真正变了颜色,眼睛最深处凄楚沉痛变换交叠,他迅速背过身子,再不管李云萝;李云萝看到许璟这般已然悔了,但刚才几句话都直揭到二人心底最深最痛的伤处,没人再有气力多说哪怕一个字,更不愿表示出丝毫的歉意,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李云萝跌跌撞撞回到自己房中,许璟才把身子转回来。他双手十指的关节,已拧得白中泛青。
匡地撞开门,李云萝栽倒在地,甩开赶上前扶她的晴翠,坐在地上发呆。晴翠一直留心在听旁边房里的动静,虽然听不真切多少仍听到一点。让她冷静了一会儿,晴翠小心试探道:“夫人还是起来吧,地上凉。是我的不是,若不是我忘记提醒夫人,也就不会出事了。”
李云萝木然摇摇头:“与你无干,你去睡。”
晴翠那里敢睡,道:“为何不与大人解释呢,您既没了当初那份心思,解释了也就过去了,何必逞强不与大人说清楚,一直闹到这份上?”
李云萝看着地面一处浅浅的污迹,涩然说:“话出口就收不回来,算了。”
“夫人,您的性子总要改,这样逞强,对谁都无益,平白伤和气伤心。”晴翠无奈道。
李云萝挥手,重复一遍:“你去睡。我坐坐就睡。”
晴翠先称是,退得稍微暗自打量她的神情,就摇头轻手轻脚把屋子里大大小小所有锋利的东西一一藏好,接着目光移到屋中几个大的瓷器上,犹豫一下决定先挪出去,正抱起一个,李云萝开了口:“放下吧。晴翠,你当我还和过去一样么?”
双眼一红,晴翠没了声音。
李云萝这时站起来,把晴翠怀里的瓷瓶搁回原位,脱下披着的外衣躺上睡榻:“我这就睡了。替我把熏香调浓些。”
晴翠依言到香炉前调香,听见李云萝的喃喃声:“这就是命,注定我不得安稳。”
愕然回头,只见泪水从她合着的双眼悄然滚落,爬了一脸,最终滴在枕榻上。
次日一早,许璟才在书房坐定,就有下人前来通禀杜淮来访。
许璟原是有些意外,但想到今日是例行的汤沐之假后了然一笑,走到书房外亲自迎接健步而来的杜淮。数月不见后,再会自是亲热非凡。把杜淮请到书房,宾主落座,神采飞扬的杜淮扬起手中裱好的字幅笑道:“早听说你回来,今日才得空来看看你。最近得了幅据说是令岳父的字,还想请顺便嫂夫人赏光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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