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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走在人群中,虽然衣着华贵但面带风尘,倒也不十分引人注目。刘松吩咐亲随中一人道:“去打听清楚大将军府的位置,既然到了雍城,宁不朝天子,却不能先不见识赵大将军。我还真想看看,这近十年不见,他变成什么模样。”
他貌似轻松,怨毒之色还是流露在眼角和语尾。二亲随因知因果,都想雍京之行名为尚公主,实则却是身为借兵的凭证,凡事都不比在都殷可随行而为。一人便低声劝言:“二公子,此时此地……”
刘松不等话说完冷笑,报以不屑目光:“我怎会不知此为何地,只是去远远拜望一下,又不上拜贴,何必谨小慎微至此,他再如何权倾朝野,始终是臣子。”
亲随不敢再劝,四处打听大将军府的所在,等三人慢悠悠晃到府外,却发现大将军府分外冷清,几无人员往来,与他在都殷听到的“门庭若市”的传闻大相径庭,而不远处却人声鼎沸,于是又走到热闹处,发现是赵昶私邸,张红结彩,而围观者众多,硬是把一条宽阔大道拥得几乎水泄不通。还没来得及打听究竟是何好事,就看见府门内走出一人,穿黑色礼服,黑色映衬下,愈显清俊,顾盼间自有优雅疏朗风度。
刘松看来人眼熟,问身边亲随:“这是何人,怎和许琏许文允这样像?”
话说完刘松已反应过来,再看看来人,立刻神色复杂,无意识中一句话飘出来:“原来是他,险些忘了……”
他盯着许璟,许璟这时恰好目光转到刘松所处,发现人群外有人正盯住自己,神色与旁人俱不相同。视线相接之际刘松看见赵昶夫妇走出来,为免赵昶察觉,刘松急忙偏开目光,与亲随隐入人群之中。
赵昶走到府门恰见许璟目光如在人群中搜寻,正当他也下意识地随之远眺时,许璟已收回目光,面对赵昶一揖。赵昶伸手去挡,触到许璟的手,盛夏天气,那双手却是凉的,一丝汗意没有。
赵昶被寒意一激,觉得浑身也冰凉起来,许璟正在看他,温和了彻地笑,平静外还是赵昶熟悉的隐忍。赵昶张口欲语,还是难以启齿,终于李云萝头盖蒙巾,在晴翠的搀扶下款款走出门来,伴随着围观者的的笑声掌声,许璟再不看赵昶,走到李云萝身旁执起她一只手,扶她走下石阶,扶上停在府外的黑漆马车,在诸人来看,即便看不见新人容貌,单从举止气度,也可算得一双璧人。
刘松在人群中看许璟象征性驾车数步,便由驭者代替驾车改而骑马,走在新妇乘车之前。直到新人车驾及相从车驾消失在道路尽头,赵家所派随行队伍还是蜿蜒迤逦不绝。他不由得恍惚,既而双眼模糊,仿佛闭上眼一切便可悉数回到当日,明晃晃喜烛下,他见她盈盈含笑……
很快他想起自己此时身在何处,埋起前尘,刘松再去寻找赵昶的身影,却见赵昶目光还在早已看不见的车驾上,神情专注,丝毫不理会其他。
在许家的大宴闹到夜半时分方散,许璟在众人笑闹声中走入红光一片的新房,李云萝端坐在榻上一角,蒙巾已取下,看到许璟进来不自觉地往深处缩了一些。许璟对她微笑,隔了些距离坐下,一时也想不到话说,两个人不看对方静静坐着,气氛安静得近乎诡异,却似乎无人愿意结束这难堪的寂静。
李云萝的脸色开始苍白,这苍白即使在脂粉和烛光的阴影下似乎也无力掩饰,她额上沁出汗,呼吸渐渐急促,放在膝上的手紧成两团,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不停。许璟见状欲问她是否不适,人才凑过去一点李云萝躲得更厉害,眼中全是恐惧,抬起手想要挡开两人间的距离。
一挡手腕间和颈间的新旧伤痕再藏不住,许璟皱眉,隔着袖子拉过她的胳膊要看个分明,却不料这一来李云萝立刻剧烈地挣脱开,同时人腾地从榻上弹起,赤脚跑到屋子的角落,不知何时泪流满面而声调悲切地嘶声哭求,被喜烛一照,生出惨烈的绝望:“嫁不由我,不嫁不由我,生不由我,为何连死也不由我……”
话至半途哽咽,她滑坐在地,冲去脂粉,露出苍白憔悴的脸,喃喃哭诉:“你既知前因,为何还要娶我?推延婚事是我任性,你何必非要这样报复……身处高位,这样的品貌,为何偏偏纠住我不放……”
许璟起先迷惑,但悲悯无奈远远大于迷惑,他找出绢巾又到李云萝身边,碰了碰她的肩膀,立即被她狠狠打开,复又缩作一团颤抖低泣。
他终于隐约觉察到什么,坐在地上等她哭累,一直到哭声低下去,再次递上绢巾。这次再不碰她,只是叫声她的名字,等她慢慢抬起头看清楚眼前的事物,才把绢巾递得更近。李云萝这次接过,擦去眼泪态度又平和起来,哑声道谢,还是戒备地缩着。
看她眼神清明,许璟绝口不提刚才之事,起身把进门时带来的许琏与何戎合送的一付对联从案上取来,在李云萝面前摊开,说:“文允与仲平合写的,模仿岳父大人的字而来,你看看哪张写得好些。”
挑的是《诗经》中的四句,妻子好合,如鼓琴瑟;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李云萝看得怔愣,好半天指着下联说:“这张论体更像,但气度飘逸,不是父亲笔意。”
许璟道:“这是仲平写的。”
李云萝看完后亲自把字卷好,涩然开口:“多谢许令好意,刚才失态处,若许令怪罪,还请赐我一纸休书,便是成全我了。”
许璟不以表态,李云萝惨笑:“是我奢求……”
“错不在你,当初我若执意不允延期,就无这场离乱,你也不必吃这些苦。”
李云萝闻言愕然,不可置信地抬起泪眼打量许璟,泪水下猜忌神情毕现。在她冷冷的审视之中,许璟并不动怒,亦不多做解释,静待她消去戒备和猜疑。可良久的等待似乎也未能改变她的心意,于是许璟起身,对李云萝颔首致意:“时候不早,今天你也辛苦一天,早些休息吧。”接着迈步,竟是要往门外走。
没迈几步只感到一具温暖的身躯扑上后背,腰被正在颤抖的手臂搂住,虽然在颤,拥抱却始终有力。许璟有些僵硬地转身,距离被稍稍拉开一些,目光是微微的询问,但李云萝什么也没说,又伏在许璟怀里,再次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哭起来,仿佛要借这次的哭泣洗清所有的耻辱和无奈,又或是终于明白,身边的这个人是她下半辈子所有的依靠,是她再无力拒绝的人。
许璟始终可以感觉到怀里的人的僵硬和手足无措,尽管她在哭泣,却依然有余力压抑肢体上的排斥,但他保持沉默,起先紧绷的肢体开始松弛。起初他的耳边只有不甘而抑郁的哭泣,后来今天夜里听到的祝词逐渐被想起,大多是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惟有一句说的“平安喜乐”,说话之人目光始终追随着他,他视若无睹,敬酒,满饮,从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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