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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岚琪已转回神思,略想一想后道:“皇上的意思,是让四阿哥在承乾宫住满二十七个月为皇后守孝,他自己也愿意,既然是皇上和四阿哥自己的意思,我不便干预。隔着两道门而已,不会有什么事,你安心照顾四阿哥起居,人食五谷他万一有什么头疼脑热的病也很正常,我不会责怪你。”
青莲方才见环春的脸色,就知道这事儿不那么简单,赶紧屈膝答应便要告辞,环春送她出来,两人并肩走,轻声说:“大概母子俩心里都有事,他们生的一个脾气,自己不弄明白,旁人说什么都不顶用,姐姐只管照顾好四阿哥,和从前一样就好,别太紧张了。”
青莲却叹息:“我原以为能和从前一样,可不知道心里害怕什么,这些日子更是奇怪,夜里稍稍听见动静就醒过来,怕会有人来伤害四阿哥。”
环春笑道:“这样子自己身体垮了,还怎么照顾四阿哥,姐姐既然一心要完成皇后娘娘的遗愿照顾好四阿哥,自己先要硬朗才是。”
两人说着话出门,环春索性跟了走一遭,亲眼看到四阿哥坐在皇后的寝殿里呆,心里也好生闷,回来又不敢对主子说,她就不明白了,下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之后两天,四阿哥依旧早晨来一趟,傍晚来一趟,但德妃很快以天寒且她已病愈为由,让四阿哥早晨不必过去请安,再往后,渐渐的傍晚都不大去了,起先是连着几日德妃或外出不在永和宫,或其他妃嫔过来相聚闲聊,之后似乎还是德妃的意思,让孩子不要天天去,说在永和宫也待不久,身子还没烤暖就要回去念书,进进出出一冷一热的,容易生病。
到十一月下旬时,四阿哥几乎就不去永和宫了,而眼巴巴望着母子俩数月的宫里人,抓着机会就开始传扬,说德妃与四阿哥母子不和。
大行皇后弥留之际,玄烨在承乾宫亲耳听宜妃那句揶揄的话,让他知道类似的事有多伤人,从前他很不在意,觉得不过是几句话而已,如今却舍不得岚琪被人这样诟病,怒派梁公公彻查是谁在造谣,慎刑司里紧跟着就收拾了几个宫女太监,这阵风算是暂时压了下去。
玄烨几次来永和宫,岚琪一如既往温和从容,瞧着一点儿都没事的样子,可他终究不大放心,心想若质问四阿哥,那小子很敏感,不露在人前,但骨子里十分骄傲,弄不好母子关系不解决,父子关系也僵了,冷静地想了几天,还是忍不住来永和宫问岚琪。
岚琪听得玄烨一番话,不在意地摇摇头说:“皇后娘娘最后那段日子里,臣妾就想明白之后我们母子一定会有这么一段,十年来臣妾只是偶尔对四阿哥做出关心的事,做额娘的不了解儿子,儿子也不懂额娘的心思,皇后娘娘薨后咱们突然就很亲昵,宫里人不是都奇怪吗?其实臣妾自己也不安,有矛盾才能沟通,才能知道彼此想什么,太皇太后对臣妾说过,夫妻之间相敬如宾是最大的悲哀,我想母子之间,应该也是这样的。”
玄烨算是松口气,他怕岚琪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些事,而是在自己面前硬撑着不在乎,这会儿连脸上神情都松下来,懒懒地歪了身子,要岚琪给他揉揉腰背。
岚琪不耐烦地说:“宫里要给您揉腰背的人队伍都排到午门去了,非要特地跑来烦臣妾做这力气活,几个小祖宗每天缠着要抱抱,臣妾的胳膊也抬不起来呢。”
玄烨听说立刻翻过身,要捏捏她的手臂,却又被人推着躺下去,娇嗔道:“谁稀罕。”
“那你也抱抱朕?”玄烨转过脸促狭地笑着。岚琪在他胳膊上使劲一搓,脾气似的说:“就会欺负人。”
玄烨大笑,责备道:“胡闹,你不怕把朕的胳膊拧了,那是杀头的罪。”身后人却得意地说:“人家才不傻,手里有的是分寸。”
其实皇帝并非特意要烦岚琪做这力气活,岚琪手里的功夫也绝比不上太医院里的推拿师,可他就是喜欢这双手在自己身上揉搓,那力道不轻不重,不说能舒缓多少筋骨酸痛,就是她在身边,三两下自己就放松犯困,往往能踏实地睡上小半个时辰,十分解乏。
日子转眼就入了腊月,又是一年清静的腊月,岚琪倒乐得清静些好休养,但还是难免一些送往迎来,永和宫里忙不过来时,布贵人就会来帮忙照顾阿哥公主。
端静公主大了不喜欢黏着母亲,并没有来,布贵人哄了小家伙们午睡,在一旁看岚琪应付内务府的人,好半天停当了,她泡了茶送来与岚琪一道用,见她满面疲倦,笑道:“刚才看着你应付那些狡猾的老东西,我都记不起来你从前的样子了,好像你生来就是如此能干精明。”
岚琪笑道:“倒是姐姐不曾变过。”
布贵人摸摸自己的鬓,开朗地玩笑说:“连容貌都没见老,是不是?”
岚琪笑着点头,布贵人却嗔怪:“孩子们都长大了,我都三十多了。”提起这个,便轻声说,“前日皇上破天荒来了钟粹宫,把我们都吓坏了,万岁爷在屋子里和端嫔姐姐说了好一阵的话,我和戴贵人都猜,该是为了纯禧公主,这眼瞧着奔二十的大姑娘,总留着也不是个事儿。这不知要往哪里嫁去,这两天端嫔姐姐脸上都沉甸甸的。”
“养了十几年的闺女,能舍得吗?”岚琪叹息,“虽说哪怕留到四十岁也愿意,可耽误孩子的婚姻大事和前程,心里更过意不去,做娘的总是两难。”
布贵人则满足地笑道:“能把端静带在身边看着她长大成人,我已经心满意足,不怕她出嫁的那一日,我心里都想好了。”
岚琪赞她:“还是姐姐宽心。”
但布贵人却意味深长地看着岚琪,好半天看得岚琪都奇怪了,才突然问:“你呢?到底和四阿哥怎么样了,我知道你心里对什么事都有分寸有把握,可我看着心悬得很,男孩子不比女孩子,大了他们更会藏心思,你一向对孩子们很体谅很宽容,怎么不哄哄四阿哥,好端端的还不让他来给你请安。”
岚琪这才露出几分严肃,不是怪姐姐多事,而道:“姐姐也觉得,我该去哄着他?我可没有不许他来给我请安,只是天冷不要他一清早少睡半个时辰就为了看我一眼,晚上也是怕他一冷一热生了病,我还不够体谅他?”
布贵人见她要生气,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岚琪放下茶碗,显然是生气了,自然不是冲布贵人来的,冷静了半晌后才说:“布姐姐,你也不是处处哄着端静,姑娘不听话的时候,你和端嫔姐姐也会教训吧?”
布贵人点点头,又听岚琪继续严肃地说:“我是他额娘,不是他媳妇,更不是他的奴婢,我从前是顾及皇后的感情,也自认对孩子愧疚,才小心谨慎地对待母子关系,可现在我突然想明白了,他是我的儿子,我为什么要那么谨慎那么小心,甚至在他面前有些卑微?该教的道理我就该堂堂正正地教,做什么老要瞻前顾后怕他讨厌我,就是因为这样想的,我对他说话稍稍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他心里大概就觉得不对了,你们都来问我怎么和儿子这样了,事实上是他对我有意见。”
布贵人见岚琪这样说,知道她也憋屈久了,索性想让她放开怀抱好好说,岚琪也是说得起劲了,心里一阵痛快,饮下半碗茶继续道:“温宪不听话,我都动手打过她,十三、十四这么点儿我也照旧会红着脸训斥,只有对他,我像供着佛爷似的,还算什么母子?若是要这样注定不能长久,还不如现下就淡了情分,他自强自立去,我也落得清静。”
“你别说这样的话。”布贵人稍稍有些着急。
“不是我狠心。”岚琪长长一叹,“哪怕他真的不认我了,我也会一辈子护着他不让人欺负他,可我不想做母子做得那么辛苦,我做娘的对儿子说句话,还要处处小心,那是什么滋味?十几年了,我受够了。”
布贵人还是劝:“十多岁的毛头小子,你也别把他想得太聪明,你委屈我知道,可孩子也有转不过弯的时候,你也耐心一些,现下谁也不管你们,就这么僵着,能好得了吗?你都委屈十几年了,再委屈一次好好和四阿哥说说,也不难。”
岚琪脸上软下几分,手指摩挲着茶杯上的花纹,轻声嘀咕:“我知道,我不过是冲姐姐脾气,心里总是明白,就因为我是做娘的,受委屈也是应该的。”
布贵人哭笑不得,捧着心口说:“刚才你说得那么激动,把我吓坏了。”
“还能怎么着,他到底是我儿子。”岚琪一改方才面对内务府那群老奸巨猾的奴才时精明能干的气势,这会儿软软地伏在桌上嘀咕,反像是受了委屈的闺女似的,“我早就想好了,他再不理我,我就去找他,他是我儿子,只有不要爹娘的孩子,没有不要孩子的父母。”
布贵人松口气说:“你们注定是母子了,脾气也都一样,好在你还明白自己是做娘的。”
姐妹俩说说体己话,岚琪心里畅快多了,但之后几天青莲每日来禀告四阿哥的事,那孩子仍旧心事重重的,不知道他到底在烦恼什么,书房里也没什么异样的动静,岚琪心里很担忧,一时又找不着好的机会去和儿子说说,越担心越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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