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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想起有这么回事,欣然道:“那总要考验考验才是,如今是真的放心了。”
夜深人静时,乾清宫依旧灯火通明。有值夜的小太监来问皇帝要用什么宵夜,玄烨从桌案上抬起头,问什么时辰了,听说子时已过,轻轻一叹,说要歇息。乾清宫的灯火每过子夜,就会有人禀告到慈宁宫去,皇祖母总是担心他的身体,被责备时心里是暖的,可不愿老人家终日为此忧心。
空荡荡的龙榻上,玄烨翻身看到帐子上岚琪亲手绕的穗子还挂在那里,不自禁想起那年元宵夜,掀开帐子瞧见那个小人儿,不卑不亢,紧张但不慌张,脸上的笑容那样温暖,被自己调戏了几句就急着掀开了被子。那么多女人想要留住皇帝,她也是,可自己却是第一次动心,心动想要留在她身边。
皇祖母曾问自己喜欢岚琪什么,玄烨答不上来,此刻静下心来想,似乎就是纯粹的喜欢,不论她娇娇软软的性子,还是固执别扭的脾气,嬉闹时喜欢,生气时也喜欢,爱写字喜欢,看不懂书瞎念一气也喜欢,更不要说温婉柔静体贴人的时候。
而今天她在慈宁宫门前瞪着自己说那句大不敬的话,不厌恶就算了,竟然还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他一直期盼岚琪心智有所成长,可真看着她长成心智融入后宫这个世界,反舍不得放手,明明是舍不得放手,却还要怪她不懂事。
“呵……”玄烨苦笑,自嘲竟然为了一个不听话的女人大半夜费心神去想,那个小东西一辈子也逃不出自己的掌心,瞎费工夫去想什么,她总在那里,只要自己不离开,就好。
这一夜玄烨睡得踏实,岚琪却辗转反侧,翌日起来昏昏沉沉的,眼下青黛一片,硬着头皮往慈宁宫来。太皇太后瞧见,只和苏麻喇嬷嬷偷笑,恰有裕亲王福晋来请安,便打岚琪先回去。她走出慈宁宫时,不由自主舒口气,不想苏麻喇嬷嬷却从后头来,递给她一匣子点心说:“皇上那儿这几天吃饭不香,这点心是奴婢晨起亲手做的,您替奴婢送去乾清宫放着,李公公会打点。”
岚琪捧了匣子垂着脑袋没说话,嬷嬷轻声笑她:“难道您还打算等皇上来给您赔不是?”
“我是怕皇上因为我送去的,连您做的点心也不吃了。”岚琪自顾惆怅,不等嬷嬷说什么,抱着点心匣子转身就走了。
苏麻喇嬷嬷唤了环春到跟前:“好好伺候着,等她缓过心思就好了,不要说些没用的话搅乱主子的心思,乌常在自己能想明白。”
环春答应了,忙跟上岚琪,伸手要把点心匣子拿过来,人家还愣了愣,好像要被抢了什么似的,半天才松手。之后一路往乾清宫来,更是从未有过的紧张,甚至对环春说:“咱们不用到皇上跟前去的是吧,把点心匣子给李公公放着就好了。”
环春只是笑:“您想怎么样,奴婢照着做就是了。”
可避让了好些日子,偏偏在今天和佟妃相遇。岚琪从慈宁宫过来,而佟妃似乎刚从乾清宫出来要去慈宁宫。她高高坐在肩舆上,数日不见妆容比从前更明艳,相形之下岚琪显得清秀朴素得多,身份地位的差别显而易见。
可本该在这样的人眼里看到卑怯和谨慎,但佟妃俯视的目光里,却只看到一个小常在不卑不亢无所畏惧的态度。她知道,乌氏从来就没怕过自己。
“见过乌常在。”听见青莲和几个宫女行礼,佟妃紧握的拳头倏然松了,她如今身不由己,身边都是太皇太后的人,而太皇太后那么喜欢这个小常在,自己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作威作福。
“走吧。”佟妃咽下一口气,将目光悠悠转向远处,肩舆晃动就要离开时,突然听见乌氏喊自己,她转过目光,就见岚琪福了福身子说:“嫔妾有些话想对娘娘说。”
佟妃居高临下,冷笑道:“你要说什么?说那天的事,说你不是针对本宫?你们那些诡计那些心思昭然若揭,还有可辩解的地方?本宫厌恶你时来已久,你以为撇清这次的事,就能改变什么?大家都省省心,本宫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和你互不相干,你也不要逾越雷池,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弄明白什么叫云泥之别。”
本是岚琪有话对佟妃说,可人家却急急倒出一车子的话,惠贵人说佟妃性子急没涵养,稍稍一撩拨就冲动,果然如此。
四下气氛很尴尬,佟妃气呼呼说完,就喝令离开,却突然见乌氏跪了下去,她长眉拧曲,冷声问:“你干什么,青天白日的,要让人家以为本宫欺负你?”
“那天的事,是嫔妾对不起娘娘。”岚琪周周正正地俯身叩,额头触地,再起身时沉着心说,“不论如何,皇上心里最明白,不会轻易委屈了娘娘。”
佟妃似乎被勾起心底不对人说的悲伤,鼻尖竟感酸楚,深吸一口气将目光移开,冷冷吩咐左右:“还不走?裕亲王福晋等着呢。”
众人忙重新前行,青莲朝岚琪行了礼,也跟上去了。
佟妃的肩舆走了好远,玉葵和香月才敢来搀扶主子,低头看着她们替自己抖落裙摆上的尘土,岚琪突然说:“环春,你把点心送去就好,我现在不想去乾清宫。”
环春不敢勉强,吩咐玉葵和香月好好跟着,先捧着点心匣子往乾清宫走,这一边岚琪转了方向,径直往钟粹宫走。
这一路走,她目不斜视,面色凝重。遇见佟妃很突然,但向她赔礼道歉,却是她想了很久的事。太皇太后和皇帝都曾嘱咐她,不要轻易主动去接近佟妃,昨天玄烨掐着她的下巴时也说,他一直在平衡佟妃的心态不让她来欺负自己,所以她不敢也不能主动走进承乾宫,今天这样突然相遇,对她来说,其实挺好的。
本以为说出这些话心情会变好,现在她却没来由地觉得沉重,在想明白之前,恐怕暂不能舒了这口气。
走得急了,不免会累,岚琪终于缓下脚步,心神稍稍转回来,就听见香月在身后说:“你瞧见了吗,安贵人不知道在打谁?”
岚琪转身,两人吓一跳,问有什么事,她却问:“你们说安贵人在打谁?”
当原路折回,转过另一条路口时,果然见地上跌了几个人。安贵人早已不知去向,边上站着的是那拉答应,仔细看,地上两个宫女的面颊红肿,再有一个穿戴体面些的脸上虽没挨打,却直挺挺地跪着。
那拉答应见乌常在过来,如遇大赦,迎上来说:“您替嫔妾劝劝吧,安贵人不过随口说的,可她就真打算跪死在这里了。”
跪着的女子,是前些日子刚得圣宠的宫女觉禅氏,一夜恩宠后被送来和那拉答应同住。那拉答应说她们俩去针线房取针线,回来的路上遇见安贵人,不晓得安贵人在哪里受了气,口口声声说她们是勾引皇帝的狐狸精,那拉答应能忍,觉禅氏却没有忍,顶嘴后边上俩宫女便遭殃,而她也被罚跪在这里。
“安贵人说跪多久?”岚琪问。
那拉答应苦笑道:“说她几时想起来了就能起来,可嫔妾看,她是打算跪死在这儿了。”更拉着岚琪朝后退了几步,很轻声地说,“嫔妾不敢上禀,可是嫔妾真的害怕,乌常在,她自从来了后,不声不响地寻死觅活好几次了,嫔妾终日提心吊胆,若真的死在嫔妾那里,可怎么好?”
“寻死觅活?”岚琪蹙眉,又和那拉答应走来,她好声劝说,“地上还很凉,安贵人脾气不好而已,今天的事过几天就忘记了,可你若跪出毛病来,岂不是给彼此都添麻烦?”
觉禅氏微微抬起头,看着岚琪:“嫔妾可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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