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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讲（第1页）

第八讲

我想跟你们谈谈演员工作中最重要、最困难、最苛求精确的部分。我想跟你们谈谈舞台动作所需的情感从何而来。毋庸赘言，你们知道，舞台的头等大事，其生命力之所系，乃是动作。这是一个非常宽泛的定义，但归根结底，只要你分析一下，就会发现情况正如我所言。真正有价值的是动作。即使你在舞台上只说不做，台词本身即你的动作。什么都不做，意味着你放弃动作，而通过拒绝，你又确立了一个新动作，不为即为。

现在，让我们从众所周知的事情开始——你在生活中无时无刻不在体验它，不得不亲力亲为——这便于你进行分析，因为你必须亲自开动脑筋，亲自费力去做，就在此刻。照我说的去做，但没必要把我的话当成绝对真理。聆听我的建议，并且立即在你自己的头脑中——在你自己的工作中——加以验证，验证所得的结果会是真实的，也会是因人而异的。你们知道，所有人都有所谓的记忆。那么，什么是记忆，你怎样追索记忆，你怎样获取记忆，记忆又将带来什么结果？

嗯，你是怎么记住一个电话号码的？这事很简单也很自然。你翻开电话簿，看着数字，我们不妨假设那个号码是恩迪科特3567。首先是看，有点儿像你拍摄风景的过程，我们的头脑就是照相机。你拍摄的风景——恩迪科特356

7。你打开镜头，亦即你的眼睛，大脑后部的某个位置就是底片，恩迪科特3567牢牢地印在了底片上。一次性地永远印在了脑海里。现在你会说：“印是印上了，但我可能会忘记。”这是你的身体器官不够精确、状态不佳的问题，所以你才会忘记。如果你是一个完美的人，你就会过目不忘。动物就是如此。动物只要看一次（没错，它看到的东西不及人多，只留意其生存之必需），就永远不会忘记。这是删繁就简，择要而记，动物从“看在眼中”的那一刻开始，便把所见永远印在了脑海里。举个例子，就是马戏团用来训练老虎和狮子跟人合作的招数。驯兽师训练它们时，会使用烧得通红的尖铁，如果老虎或狮子试图扑到人身上，它们会被那个灼热的尖铁烫伤，从此避之唯恐不及。然后，驯兽师不再把尖铁烧红了，但是会把它的末端涂成红色，每只狮子或老虎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它们再也不碰这个尖铁，它们永远记得这个红色的东西会带来疼痛。诚然，动物无须记住这么多的电话号码，所以它们的记忆才历久弥新。

在实际的记忆过程中，数字会被印入大脑，而在理想的条件和理想的状况下，我们应该永志不忘。记忆恒久存在的另一个证据是，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屡索不得的记忆，经常在梦中冒出来。你有没有见证过这

样的事情发生？你回忆起自己在某处见过的美妙风光，你想不起是哪里。突然，在睡梦中，那个地名出现在你面前。你在睡梦中知道自己记起来了，醒来它却又杳然无踪。我要教给你们的，是把外部生活的种种活动——无论它们是什么——都记录在你的头脑这部照相机中。

现在，我已经向你们展示了如何用眼睛来记录。全部五感都可以用来记录。例如，通过耳朵你记住了曲调，如果你有音乐天赋，嗓子与耳朵相当协调，你就可以把曲调唱出来。你经常会发现有人嗓子与耳朵不协调——他们能够回忆起曲调，却唱不出来。一个训练有素的优秀音乐家，一旦曲调入耳，可以连续数日、数月、数年哼唱出来。我们没有这个本事，不过这一活动本身还是被印记在了我们大脑的某一点上。

你借助触觉可以记忆的内容比较少，因为我们的触觉不如视觉和听觉那么发达。如果你愿意，可以进行这样的尝试。把你所有的衣服都放在黑洞洞的衣柜里，别开灯。你想挑出某件要穿的衣服。仅凭触摸你就找不到它吗？这意味着通过衣物的触感——丝绸的或天鹅绒的，或两种你都有——你可以辨别出它来。这表明衣物的触感被记在了内心的某个地方。

上述例子都是入门级的，非常简单，但你知道你尽可以拓展范围，从电话号码着手，你可以找到

医学机构的电话——它们包含三四个或五个数字——你把它们都记录在大脑中，并在有需要的时候翻检出来。就像井井有条的邮局或者高效的营业厅，你收到指令，能够即刻传达下去。目前讲的只是常规的、普通的记忆，与我们的五感相关联，服务于日常用途。现在，我有什么讲得不明白的地方，请你们告诉我。

你从外部世界中找到记忆的主题。

它们已录入大脑，虽说你无法动用储存的记忆，因为你的身体器官过于疲惫或者状态不佳；不过，记忆仍旧存在，如果你知道如何去做，就可以唤醒它们。

这一点很重要。你获取记忆的外部主题的方式，与你唤醒它的方式同出一辙。我指的是，你通过眼睛看到了电话号码，在你试图回忆时，你会想起那个电话簿，电话号码所在的那页纸，电话亭所在的那条街道；借助视觉印象，你忆起了电话号码。曲调——如果你是通过耳朵听到它的，同样能通过耳朵追想回来。你的嗓子试图发出声音，你的耳朵在倾听，你竖起耳朵试图再次听到那个曲调，因为你只要听到过一次，就能借助听觉回想起来。

这一点很难解释。你必须付出努力，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机械的努力。在前面所讲的狮子的例子中，疼痛是一种刺激。狮子记住自己受伤了。它用心去记，也的确记住了。在人记忆电话号码的例

子中，你也用心去记了，否则不会把它存入大脑——那是努力不去记住。我要强调，即使这种微不足道的工作，也需要一定的努力和训练，不是自然而然就能做到的。就人类来说，冲动来自于大脑—冥想—良好的品行—抱负。

我已经尽我所能，唤起你们对日常生活中每天都在用，在舞台上也不时运用的技术的关注，因为你们必须记住也必须能够回想起台词。依托某些程式化的动作，你不仅要回想起你的练习动作，还要想起你的内心动作，为此你必须记住肌肉的位置。你在生活中也是这样来激活自己的记忆的。在这种情况下，冲动会是你出于对戏剧的挚爱所怀有的抱负，或者你的献身精神，但这只是冲动，你还需付出努力。对于莎士比亚的剧本，你要靠眼睛、耳朵来记忆台词，还有人是通过抄写来记忆；这就意味着他们要朗读，在朗读时将语言形象化；这些都是支持记忆的力量。有些人很幸运——他们过目不忘。但他们仍旧要付出努力。现在，你要在舞台上调动你的普通的记忆。这几乎通常就是表演的全部，但并不总是全部。

首先，台词的顺序。

其次，你的所有动作。

再次，你必须记住外部的性格化，你的形象是怎样的，你怎样握着双手，嗓音如何，等等。

第四，你必须从外部来记忆一场演出需要多少体能。

你大概虑不

及此吧，罕有演员意识到这一点，但能量和演出的协调非常重要。它使演出变得和谐。如果你在《王国之门》（AttheGateoftheKingdom）#pageNote#0中扮演英厄堡，自然要有一定的体能来应对你移动的方式，等等。如果你扮演埃利娜，所需的体能要远超英厄堡的。

但是你瞧，正如我此前所说的，这几乎是表演的全部，但表演中还有别的重要成分，就是情感和感觉。现在，我们从何处、如何记忆它们，又从何处、如何获得它们呢？全凭想象力。它们都是虚构的，然而你们中的一些人拥有出色的想象力，所想象的事物却是不真实的。艺术的存在是要出实入虚。如果你把想象力用于情感和感觉，则是妄图化虚为实，错就错在这里。

没有一个天才是化虚为实的。他们总是选择实有之物，用艺术的生命加以塑造。你们中的某些人选取的无非是泛泛的紧张、焦虑、热切，这些情感相当强烈且容易进入年轻人的心灵，你们却误以为这就是角色所需要的情感。你得到一个喜爱的角色，被这个角色深深地打动了，情绪泛滥，然后登上舞台。你试图重现个人的情绪泛滥。台词与情感的结合会在表演中制造出令人震撼的效果。但如果你使用的是情绪泛滥而不是真情实感，那就像一个空包弹——它会爆炸，但没什么杀伤

力。

演员必须是绝对正常的，是一个健康的人。你把你神经状态的波动失衡当作了情感。例如，你面对困难的独白感到兴奋，试图一开口就潸然泪下，念完时还能泪如泉涌，等等。可你置艺术于何地呢？你的神经出现了紊乱——这里没有创造。如果你给我一个敏感的主题，我也难免落泪，这是人之常情，但与演员的艺术毫不相关。

你的艺术作品是公正的，仅凭神经的波动失衡来创作是不够的。喜剧也是这个道理。有时候你之所以笑，是因为某些人在生活中就很逗乐，当他们表演时，你为之捧腹，也是因为他们自然就能博人一粲，但其中没有艺术可言。你给人的感觉并不逗乐，但你循序渐进，让人们始而微笑，继而大笑——这才是演员的艺术。

以防你们不愿花时间来思考我刚才这番话，我直接对你们说吧，你们必须关注一个事实，即情感和感觉也应该跟别的事物一样是固定而可控的——跟你的姿态和举止一样固定而可控。你的情感、感觉和神经同样应该绝对受控于你。

我们怎样记住感觉——情感？首先，形形色色的情感，我们不可能一一亲历。莎士比亚笔下的情感比你实际生活中所体验的还要多5000种。我们怎么才能获得、记住情感，并在表演中一次次唤起它们呢？

现在听我讲一讲非比寻常但同样存在的所谓情绪的

记忆、感觉的记忆、情感的记忆吧。我们不妨使用统一的术语，选择其中最简单的方式：感觉的记忆。众所周知，“情绪的记忆”略显晦涩，但是“感觉的记忆”则简单明了，说的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在生活中几乎用不到它。感觉的记忆专属于在想象领域工作的人。要说每天都会使用感觉记忆的人，最贴近的例子是演说家或律师；如果你关注所有必须具备一定的创造力和想象力的专业人士，就会发现，无论是有意识地还是无意识地，他们皆拥有发达的感觉记忆，当他们必须迈出新的一步时，它就派上用场了。那么，这个感觉的记忆究竟是什么呢？

其构架与普通记忆并无二致。别把它当成一桩繁难的——不自然的事。它跟普通记忆的构架的确一模一样。我这话的意思是，感觉的记忆来自你的五感。它存在的方式和它被收录大脑的方式是一样的。它来自外部世界，要想习惯它、掌控它，你必须付出相当的能量与努力，这意味着你必须勤加练习，并且拥有做则必成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