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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周谨切切实实地啐了口,“早干什么吃了?那帮阉人坐大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御史死谏?若你们这场死谏的把戏早上个七八年,哪有那群阉人骑在你们头上作威作福的今日?”
那人面不改色地抹了把唾沫星子,神色平静,缓缓道:“当日御史台羽翼未丰,不敢与之争高下,今日死谏,倒也为时未晚。”
“为时未晚?”周谨“呵”了声,“是,陛下给你们御史台面子,如今你们御史台面上瞧着风光,言官议政不获罪,纠察百官,风闻弹人,先斩后奏,满朝文武哪个不惧你们三分?”
“但实际上呢?”周谨忽地笑了笑,“你们递上去的折子是谁在批?那印掌在谁手中?文人清高,怎当日不以死相谏?甘将阉人送上高位,如今又来后悔不已。为时未晚,真是笑话!”
“大人此言差矣。如今常州有溃败之势,理应速速再派良将出征,将那反贼阻在常州城外。”那人大义凛然,望向朱红宫墙,“但那阉人在做什么?明知端王从未带过兵,却将端王推出去御敌,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着端王一败,陛下为着棠棣之情必会震怒,宋家便是法力通天那也回天乏术,定难逃一死!内忧在前,阉狗却还在如此算计,置江山社稷于何地?”
“呵,”周谨冷笑了声,“我说怎地今夜诸位御史大人和这群百无一用的书生都如此勤快,这都快到子时了,此刻跑来请命。原来是端王再败的消息传了回来,宋家满门的命,眼看着便谁都保不住了,这才跳出来死谏。御史大人,你敢断定那宋嘉平到底不是反贼?如今大义凛然地跑来以死请命,还不就是怕宋家一灭,那宋嘉平保举的周林佐又反了,天下军权尽数归于北衙,内阁手下拿不出一点兵力。御史大人,诸位与那阉人,到底谁更高尚?”
那人辩驳,“大人勿要血口喷人,定阳王掌军权十余年,平十乱收三属国,从无异动,断无辞官之后再行谋反的道理。我看大人身居北衙,存了心要定阳王倒才是事实吧?”
周谨盯他一眼,“是否反贼那还要审了才知。”
那人尚未及答话,周谨目光已看向了他身后的学生,忽地笑了,笑声拖长,回荡在这寂夜里,“还有你们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宫城请愿,你们倒是大义凛然得很!你们知不知言官议政不获罪,你们却没有这等金子铸的护身符!”
周谨手下的人围近了几步,那帮学生慌乱起来,离周谨最近的那位忽地振臂一呼:“我等无需护身符,也敢以死相谏,阉人当政,国将不国,陛下被此等阉人蒙蔽,我等儿郎自当将天下之愿上达天听,以求道义!”
身后的书生们同他高呼:“上达天听,以求道义!”
“上达天听?”周谨讽刺地笑了,“就凭你们在这儿跪着么?”
那书生涨红了脸,连半句辩驳之话也说不出来,只得瞪大了眼睛盯着周谨。周谨被他盯得发毛,突地拔了刀,底下一阵骚动,他却不觉,拿了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刀刃,声音陡然加大了几分,“跪便跪着,只是你们死谏的是什么?是那阉人耽政吗?谏的怕不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女婿此刻正在北衙昭狱中,命将不存!”
“阉人走狗,要拿便拿,岂可辱我等清白?”那书生涨红了脸,“便要辱我们,但老师一生清风朗月,岂能容尔等小人出言相轻?”
“我等今为家国社稷请愿,尔等奸臣,莫要污了我等清白人的眼!”
“吾等高义,不足为尔等小人道矣。”
那小黄门原本怕被混乱波及,远远候着,却瞧着周谨多时不动,不由心急,走近了,问周谨:“大人这是什么意思?督公可还等着大人的好消息呢。”
周谨望了一眼东宫的方向,猛地将刀一侧,狠狠插入雪地中,刀柄兀自颤着,发出低微的“嗡嗡”声。
而在周谨望向的宫殿之外,沈度已候了一个时辰有余,雪下得大,染湿了他深青色的朝服。
他定定地站在阶下,借着昏黄的灯光,望了一眼紧闭的殿门。
来往通传的小黄门悉数避过他,他亦不作声,只静静候着,身侧的雪已盖过了鞋底,他却没挪动分毫。
一刻钟后,方才进去的小黄门终于出来了,他走至沈度身前,仔细打量了下,沈度会意,伸开双臂任他搜身。小黄门验过后,同他引路,“殿下在书房等大人。”
沈度沿着游廊绕了一圈,环视了一眼这东宫,这是他第一次踏足此处,但他父亲却曾数次在这样的风雪里入东宫,为当时的太子授课。只可惜,时至今日,沈孺鹤之名早已成了朝中不得再提的忌讳。
沈度忽地悲从中来,面色却还平静得紧,脚步亦不紧不慢,待小黄门进去通禀后,他才深深呼了口气。
听得通传,他入了书房,向上首的人行了个君臣大礼。
太子刘昶正心不在焉地翻着司礼监送来的折子,见沈度进来,眯了眯眼,由他跪着,半晌,他从那堆折子里捻出来一本,缓缓念道:“监察御史沈度谨奏:陛下天资英断,睿识绝人,即位初年,铲除积弊,焕然与天下更始;然今数年不视朝,东宫监国,纲纪驰矣。东宫数行推广事例,名爵滥矣;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薄于君臣……”
“臣不胜战栗恐惧之至,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闻。”[注]
刘昶站起身,就着折子拍了拍掌,“沈大人不愧是昔年父皇亲赞过的探花郎,遣词造句确乎好手。”
刘昶刻意从沈度身前过,走至灯下,将折子往火上一递,一股焦味便入了沈度的鼻尖,但刘昶未叫他起,他不能抬头去看,只得应道:“殿下谬赞,微臣愧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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