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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妈转过身去,再次向醉汉赔罪道:“他小哥,咱家大壮做得不对,万望小哥别放心上!”这番话语,其在方一离开绸布店时便向醉汉说过,在一路赶至桑庄时更是对其儿子大壮几番数落。大壮虽然在几人启程时便将钱袋归还醉汉,并且慑于母亲的威严,一路对醉汉低眉顺眼,不过在内心根本未把醉汉放在眼里。如果还有机会,他并不忌惮,将这名人不人鬼不鬼的醉汉再行劫掠一番。不过其心底的腹诽还未铺展开,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过去。
在几人十余丈远处,伫立着一座高大门楼,用以支撑门楼的四根立柱均是粗可盈抱的柏木,上面涂刷的桐油早已被风雨侵蚀剥落,只在皲裂开的树缝间显现暗淡的斑斑油渍,给人一种雄浑苍劲的岁月感。厚重的正门和右偏门均紧紧关闭,只有左偏门半敞着,依稀能看见庙宇里面的景象。从门楼两侧延展开一溜白墙绿瓦,浓密的松柏枝条次第从略显低矮的墙头伸出。一名头戴箬笠的樵夫卸下肩上的扁担,将两捆干柴小心倚靠在墙角,接着把瘦小的身躯缩进松柏枝条撑起的绿荫里,躲避正午的炎阳炙烤,其一边摘下箬笠当做扇子用力扇着,一边扭头透过墙上的气窗看向院内,目光里满是敬畏。
“没…所谓。”醉汉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接着缓缓抬起头来,手搭凉棚,有些困惑地打量着眼前的庙宇,“桑氏家祠”,四个镌刻在门楣上的鎏金大字,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映得醉汉双目微眯,没来由的心慌意乱再次袭来,先是搭凉棚的右手,接着全身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其本能地把左手摸向腰间,那曾经悬挂葫芦的位置今下空无一物,摩挲片刻,醉汉从牙缝里无奈挤出一声长吁。
刘妈显然对这里熟谙之极,其招了招手,带领几人翻过左偏门高高的门槛,三折两弯便来到一处静室,里面一名师爷模样的精瘦中年汉子,正观摩着手中一册古卷,闻声抬起头来,“呀,原来是刘妈来了!”师爷放下书卷站起身来,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对这一向出手阔绰的虔诚香客,师爷自是打心眼里欢迎之至。
“乔爷,你果然在这里,倒不枉我大老远跑这一趟了!”刘妈看到师爷,三两步迎过去笑道,“喏,这里是这个月的香火供品,还给乔爷你捎了些自家做的绸布糕点。”刘妈一边说着,一边向身后的小厮摆了摆手,小厮识趣地将肩上的担子卸在师爷身边,这令师爷更加心花怒放起来。
“刘妈,你和府上老爷宅心仁厚,广结善缘,这一次,我定会将此事禀告祖师爷,他老人家说不定还会赏赐件开光护佑的宝物哩。”师爷双眼放光地盯着地面上堆放的两个担盒,合不拢嘴说道。
“那敢情好哩!”刘妈接过话语道,“我这次来,一是上贡,二来是让大壮认认门路,这孩子实在顽劣,看能不能让祖师爷开示指点一二,三来嘛…”刘妈话语一顿,身形一闪,身后醉汉显在师爷面前,“这名流浪汉在眭溪浪荡许久了,我那绸布店女眷众多收留不便,我记得乔爷上次说过,想找一个打更值守的巡夜人,这次带过来让乔爷经经眼,看能不能留下来讨口饭吃,也算给俺家大壮结个善缘。”
“这人嘛…”师爷有些迟疑地上下打量着醉汉,思忖片刻道:“这样,刘妈你们先在这里稍候,我带这人去见见祖师爷,让他老人家过过目。”师爷召唤过来一名粗手大脚的仆人招待刘妈等人,自己带着醉汉径直穿过中院,朝秀木森森的后院走去。
相较楼宇林立开阔雄伟的中院,后院显得有些逼仄狭小,四周掩映过来的松柏柳槐,越衬得后院荒僻幽深,正对中院出口的一排瓦房门扉紧闭悄无声息,只有东厢房的木门半掩着,里面依稀可见活动的人影。
“祖师爷,小的物色到一个巡夜人,您老人家过过目呗。”师爷带着醉汉轻手轻脚来到东厢房门前,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唔…让他进来吧,你先下去到前厅等候。”厢房内传来一声苍老男声,师爷闻言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不过还是转向醉汉指了指房门,接着便一溜烟退出后院。醉汉有些木讷地看着木门,呆呆立在原地数息,还是伸出有些颤抖的手臂推门踱进屋内。一束阳光正从窗棂透射过来,把一个盘膝端坐在地上的老者身影映照得格外清晰,老者花白的须在头顶松松挽成髻,双手正在膝前一个尚未完工的篾萝上上下摩挲,老者将目光缓缓抽离,静静凝望着入门的醉汉。醉汉有些怯生生地将目光抬起,当看到老者的瞬间,醉汉身躯突然如筛糠般颤抖起来。
“还记得故人否?”老者缓缓站立起来,目中精光闪过,接着双目微眯,朝着醉汉意味深长地微微笑道。
“桑-春-秋?”
醉汉双目圆睁嘴巴咧开,如见鬼魅般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老者。
“李三响!”老者踏前一步,面庞几乎贴着醉汉,一时间两人四目对视相顾无言,室外的阳光开始缓缓西斜,将厢房内两人的身影越拉越长。
“为何还不动手?”不知过了多久,醉汉终于打破沉默,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
“为何要动手?”桑春秋目如秋水低声回问道。
“虽然不知你是如何死而复生,但当初的确是我怀疑你走漏风声,从而起了杀心。后来你以自戕保住宗族,但整个宗族也迁往异地。可以说,李某是你桑春秋,还有你们桑氏一族湮灭的罪魁祸。”李三响喟然长叹,道出了心底多年淤积的愧疚之声。“你现在进阶凝魄,而我则跌落聚魂期,灭杀李某对你来说易如反掌,此时此刻,正是你报仇雪恨的最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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