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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饭,戴老七迎来了他的第一个客人,是个中年男人,看穿着是个小商贩。瞧他和戴老七说话的熟络劲儿,想来就是戴老七说的老顾客了。
“老七,剃头修面,这快过年了,新年新气象,你可得给我收拾干净喽。”
“老叶你放心,哪次你来,不是给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这次也保管让你满意。”戴老七高兴地把客人迎进来,按进了理的椅子。
“还是按老样子剃?”戴老七给老叶披上白色的罩布,摆弄了一下他的头,看着镜子里的老叶问。
“老样子,你看着办就行。”老叶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放心的把脑壳交给了戴老七。
戴老七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拿着推子开始理,动作娴熟而老练,头如片片黑羽一样无声落下。
很快,老叶的头就理好了,整个人都显得很精神。理简单,修面才是细致活儿,也是戴老七的强项。他把理椅子放倒,让老叶躺了下来。
包国维从煤炉子上正烧着的洋铁壶里倒出热水,放在铜脸盆里兑上凉水让温度合适,适时地把温水端给戴老七。这份眼力见又是让戴老七一阵惊讶,心里对秦家仆人的传言更加的不信任。对包国维的好感更甚,觉得倒也是个传授真手艺的好人选。
包国维倒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小举动,就让戴老七逐渐认可自己。这会儿,他眼睛正盯着戴老七的动作,只觉得说不出的行云流水,他感觉自己能够看上一整天。
只见戴老七将温水浸润的热毛巾盖在老叶脸上,剃须刷在香皂打出雪白绵密的泡沫。放下剃须刷之后,拿起搁几上的剃刀,展开银亮的刀刃,温水打湿,在用得黑亮黑亮的荡刀布上荡刀,荡刀结束后把刀合上。然后,揭开毛巾,将绵密的泡沫涂在老叶的整张脸上。
做完准备工作,戴老七开始了修面。开刀、展刀,清亮的刀锋在老叶脸上拖出长长的一道痕,露出光亮的面皮。真是好刀,好手艺。随后戴老七左手大拇指和食指一抹,抹掉刀上的泡沫,而后刀刃游走在老叶的头颅和面庞上。
轻捷地铲削鼻翼,轻巧地刨刮眼皮,轻盈地跳刮耳廓,细细地旋剃耳窝,最后扶起老叶,刀背在老叶后颈直到脊背上长长地一刮,老叶整个人都酥麻地一阵惊悚。
戴老七清刀洗刀、擦干合刀。再给老叶一阵按摩,直按到他筋骨舒泰,一趟活儿下来,老叶的脸都白净了许多,整个人都好似年轻了两岁。
修面整套流程惊险而细致,那一瞬间戴老七仿佛变成了他店内壁龛上供奉的关二爷一样,整个人都肃静起来,清瘦的脸上一脸庄严。他像是成了一个驰骋沙场的刀手,灵活的手指成了日行千里的宝驹赤兔,手中的三寸剃刀成了吹毛断的青龙偃月。
这套精细的流程把前世看惯了那些顶着五颜六色型、穿着束脚裤小西装,拿着梳子剪刀,流里流气,理如拔毛,剃完如狗啃,手艺三流推销一流的托尼的包国维看着有些呆。暗叹老祖宗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的。
包国维摸了摸下巴和嘴角细密的绒毛,心里想着也就是自己脸上现在还没胡子,要不然他都想躺下来好好享受一番这老手艺。
“真舒坦,老七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我一个月里天天受累,能来你这修个面真是享受。想来不比那土耳其浴室的洋人按摩差。”老叶从理椅上醒来,伸了个懒腰。
“你可得好好把你师傅这手艺学下来,真是好手艺啊,就是酒香也怕巷子深,除了我们这些老顾客,很多人不识货。”
老叶享受完了,对包国维说道。
包国维连连点头,他以前只是听说戴老七修面是把好手,今天仔细观摩下来才知道行行出状元,戴老七这一手剃刀功夫,没有几十年的功夫是练不出来的,自己找戴老七学这门手艺倒是不亏。
“他倒也是学修面的好手,心思细,手指头又灵活,我这门手艺也该找个徒弟了。就是他一个读洋学堂的学生拿剃刀子有点拉低身份。”戴老七对着老叶说。
他在给老叶修面的时候,包国维就站在一边看着,总能在合适的时间帮到戴老七的忙——递个毛巾、拿个剃须刷……第一天来就能照顾得这么到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常在戴老七身边帮忙的学徒,这份细腻的心思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包国维的手戴老七也看了,手指修长白皙,像个女孩子。老包从小就没让他干过什么活,这是一双翻书的手。
心思细腻、手指灵活,重要的是通过早上的聊天,他也认可了包国维的脾性。真是个不错的苗子。
只是一想到包国维是个在洋学堂念书的学生,怎么会甘心做自己这样下九流的活计。他说来学徒可能也是一时兴起,当不得真的。
“读书人怎么了?技多不压身。再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书本上的知识还是要到生活中来验证。靠手艺吃饭,不偷不抢,有什么丢身份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劳动者最光荣。”包国维反驳戴老七的观点,朗声道。
“好个劳动者最光荣,说好了,只要你肯用心学,我这手本事全传给你,一点不藏私。”戴老七听了包国维的话很是高兴。
他一个伺候人的剃头匠,虽是靠手艺吃饭,面对顾客却总难免有些低声下气。还是第一次从包国维这样的新式人物嘴里听到对自己的认可。虽然前不久他还认为包国维是个扶不上墙、不学无术的学生。
“老七,多少钱呢?”老叶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从怀里掏钱。
“老价格,剃头二分,修面三分,你是老主顾了,不涨你的价。”戴老七回答道。
“自我开始到你这剃头就是这个价格,还真是好多年了。”老叶也是感慨。
待得老叶离开,理店又清净起来,小学徒五子正在清理地上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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