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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不懂。从善,你是指那封和离书?可你方才不是说……那是你所写的吗?”
吴淑兰拿帕子掩住嘴,又冷静了下来,她故作疑惑,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许纵。
她平日里光风霁月的儿子,现下脸破了相,颧骨处的伤渗出一线鲜红的血珠,嘴唇在微微发抖。
多么狼狈的情状,几乎像是一条丧家之犬了——不过也的确是这样。吴淑兰因此再次确定了柳媚珠在他心里的份量。真是郎有情妾有意,好一对儿佳偶啊。
许纵没去管发痛、发冷的脸颊,他低声道:“已走到这步,母亲何苦还要骗我?媚珠写的和……那张纸,放在书案上,而我这几日从未踏足过正房,那它又是如何摆到了明面?”
他不明白,这分明只是一件小事。媚珠不知轻重,在气头上随笔一写,若是拿到纸的母亲只当是小儿胡闹,一笑后掩盖过去,事情又怎么会走到这种不可挽回的地步!
吴淑兰一面在手上剥一颗菱角,一面听着许纵的话,好整以暇撩起眼皮:“或许正如你说的这样。可从善,你便这么喜欢柳氏吗?”
你便这么喜欢柳氏吗?
许纵面色一白,好像听到了什么异常可怖的话,几乎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反驳:“不是!我没有……”
“许纵,你又在干什么?还嫌今日许家的脸没被你丢尽吗!”在内室的许父听见堂前碎茶盏的动静,掀起帘子走了出来,厉声喝道。
许父胡子灰白,与保养得当的吴淑兰站在一起,几乎像是两代人。
他已至耳顺之年,原本强壮的身躯也因为岁月的侵蚀而萎缩、佝偻了下去。可他一现身,一座看不见摸不着,却重逾千钧的山就压在许纵的肩上,使得许纵只能直僵僵地跪下去。
他听见头顶的大山在责问:“柳绮凤去岁随父出征吐蕃,大破敌军,简在帝心。武安侯府此番定然心生怨气,结亲不成反结仇,你不仅不反省,还对母亲态度如此不恭!来人,将这竖子拖到祠堂,上家法!”
那条长厚的戒尺取出来,吴淑兰好似又有些于心不忍了,她担忧地开口为其说情:“郎主,从善方才只是一时糊涂……”
“慈母多败儿,我今日定要教训他,”许父看也没看她,抬臂将戒尺抽到许纵的背上,“知错没有!”
皮肉火辣辣地疼痛,许纵闷哼一声,歪头望了一眼站在父亲身后,面无神情的母亲,嘴角嘲弄地扯了扯。
许父一下接着一下地抽打,戒尺破空声在空寂的祠堂内呼啸,夹杂着受罚者偶尔泄露的痛呼。
浅色的衣物已经隐隐透出横竖斑驳的血痕,戒尺抽在上面,带出了粘腻的水声。
许纵觉得后背滑津津的,大抵是他的血。过量的疼痛已经不再是疼痛,而成了一种麻木。
打了五十下,还是六十下?
他的意识随着晕涨的脑子逐渐飞走,他听到父亲喘着粗气问他:“知错没有?”
他浑浑噩噩,木木地盯着眼前的祖宗灵位:“儿知错……”
可是,我究竟有什么错?
*
好长的一条龙。
六十四抬嫁妆,从大门由武安侯府的家丁,顺着曾经搬来的路径纹丝不动地抬了回去。
柳媚珠的母亲病逝前为她攒下了五十抬,她是嫡长女,出嫁时家里又为她添到了六十四抬。
当年许柳两家成亲,绕着大半个长安城敲锣打鼓,丰厚的嫁妆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头,十里红妆根本不是什么夸张之语。
这样大的阵仗,想要不惊动人是不可能的。
许淙山抱臂站在墙头,他耳清目明,早就听见底下人群嗡嗡嘤嘤、七嘴八舌的话声,压根不用刻意去打听。
哦,原来是和离了。柳媚珠没骗他,确实跟许纵分开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她认错了人,如今迷途知返、悔过自新也好。等等,悔过自新是不是不该这么用?管他呢。
许淙山假模假样地在心里评价了一番,俄而笑出了声。他后知后觉地掌住自己的脸,把翘起来的嘴角盖得死死的。
好歹借宿在人家家里,表叔和离了,总归也不是什么喜事,他这么明目张胆地笑出声,自然是很不妥——也可以说是很混账的。
不过对许淙山来说,反正罪多不压身。
他心里的幸灾乐祸是止不住的,笑够了,才收敛了神情。
他是从教场随大流来看热闹的。许淙山来长安后作息如下,晨起在教场练两个时辰的骑射,论马上功夫他胸有成足;下午则要于家塾学策论,读《司马法》《孙子》《吴子》等武经,每每轮到这个时候,许淙山就跟扁了的皮球一样焉巴儿了。
穿越之前,许淙山读高二,同样正值叛逆期,就读的又是氛围宽松自由的贵族学校,他能老实在教室呆一节课都算罕见;更不要提穿越之后,面对密密麻麻、根本没有标点符号的文言文,他两眼一黑,至今连繁体字都认得马马虎虎。
恩荫入仕,朝廷也是一样要考较答略的。
一想到今天下午又要去听老夫子摇头晃脑讲那些天文,许淙山便觉得睡意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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