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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火烧开,就转中火,炖个半个时辰就好,现在天晚了,可没空用文火慢慢炖汤了。”程婉蕴已经在腌鱼了,她头也不回地说。
胤仍瞧着一愣愣的,程家的男人也会下厨?
要不是出宫来,胤极不愿阿婉一个人在里头忙活,照着以往读过的那些圣贤书,他也是不能进伙房的,毕竟“君子远庖厨”么
?可程怀靖一看就是熟手.…
或许是他的眼神太明显,程怀靖蹲在那抽柴火,仰脸笑道:“二爷,奴才是个不学无术的,书没念几本,那些大道理奴才也不明白,奴才和大姐自小臭味相投,就爱个口腹之欲,背着阿玛额娘喃囔灶房也是家常便饭了,这才学了一门手艺。"
程怀靖一点也没有包袱:他又不是君子,远什么庖厨?他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谁不知道大姐手艺好,在伙房帮大姐打下手,还能吃上第一口呢!
弄完汤,他又去替程婉蕴揉面蒸馒头了。
程婉蕴听得直笑,一边拿筷子下油锅炸鲈鱼,一边让程怀靖切辣椒、黄瓜、萝卜、土豆、又把剥蒜的活交给太子爷:"二爷,劳您给剥个蒜呗?"
胤初有了程怀靖在灶房里那如鱼得水的榜样,也乖乖地接过了蒜,像治学做功课一般认认真真地低头剥了起来,程婉蕴侧头瞧了眼,没忍住笑了出来。
后世那混社会的大哥,喜欢吃烧烤,身边总有个小妹帮着扒蒜。
有太子爷帮着扒蒜,她如今也算人生赢家了吧?
石家两兄弟在家也没进过厨房的,但他们在外头行军打仗过,在野外生火做饭是常事,所以手脚也很麻利,程婉蕴没敢使唤他俩,但这俩人也没世家子弟的架子,眼里有活,一会儿帮忙递盘子递碗,一会儿又帮着拿酱、切姜丝。烤鱼主要是底料复杂,那刚刚五花肉炸出来的猪油做底,加了花雕酒、葱姜蒜花椒辣椒胡椒粉,还有各色大料,豆酱等等。
石家两兄弟在她的指挥下,帮着她把酱调好了,这鱼也炸好了,程婉蕴捞出来铺在大陶盆里,再加上那些酱料,豆腐、土豆片等素菜铺底,用炉子再烤一会儿,就能装出来吃了。
烤鱼的香气在美食那么丰富的后世都让人无法抵挡,遑论是大清朝,程婉蕴今儿的东西做得极多,外头德柱也摆了三桌,大柱子已经回来了,正局促地领着弟弟妹妹坐在最外头那桌。
他娘死活不肯过来,说她是寡妇,本就不是吉祥人,不敢和贵人同屋而食。程婉蕴知道以后,便让人先给她盛出来一份,再叫个侍卫送到渔船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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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个边。
大柱子被这色香味俱全的荤菜香得几乎要昏过去,他的弟妹也一样,等太子爷发话说:“都别拘束,动筷吧。”他们那一桌就只剩下了疯狂吞咽咀嚼的声音。
吃到后面,那烤鱼、红烧肉盘子上沾着的汤汁都叫他们拿馒头蘸得干干净净,筒骨汤里的筒骨也都叫他们一点点啃得干净,骨髓也吸出来吃了。
吃完以后,五个孩子躺在桌子底下,已经撑得站不起来了。
程婉蕴见了就暗道糟糕,她哪里知道他们饿得连辣椒都能嚼了吃了啊!连忙请德柱去问问那里正村子里有没有大夫:“他们肚子里没油水,又过惯了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突然吃得那么饱,又吃多了肉,只怕会上吐下泻,赶紧开些消食的药来。"
德柱早有准备:“咱们路上就备着各种药材呢,二奶奶宽心,奴才这就去取。”太子爷出门,怎么能不跟两个大夫、备各种药丸?
这可是太子爷头一回离京去南边,要是水土不服怎么办?出门前就备好了各式各样的药膏、药丸、药方子了,德柱这些东西不敢交给别人,都是自己随身携带,他有个塔链,里头装满了各色瓷瓶,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他是烧符水的道士呢!
诚如她所料,这些孩子后来果然没一会儿就开始闹肚子不舒服了,幸好德柱药材齐全,每人两颗药丸下去,就止了泻,他们这样子也不好再到船上睡,大柱子又宁死也不肯上楼上屋子里睡,他生怕挣不到那半吊钱了,于是太子爷只好让这些孩子都睡在火塘边上,盖着德柱多买来的被子。
五个孩子一个抱一个,相互挤成一团,他们这辈子都没盖过这样松软的被子,几乎是一沾上就睡着了。大柱子是挺了最久的,他迷迷糊糊还听见那仙女一般的二奶奶说:“叫人拿个木板挡着些,小孩儿睡觉不老实,可别滚到火塘里了。"
在他眼里,这从天而降的举人老爷和二奶奶好比菩萨显灵,于是做梦都给程婉蕴与太子按了个仙身,一边做梦一边说出来:“二爷大神、二奶奶大仙,给您磕头……”
程婉蕴与太子爷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心里又说不清什么滋味,相携回了楼上的屋子以后,都觉着躺下也睡不着,又一齐坐起身来,拿起厚厚的披风,端起火盆和椅子,两人一起坐在临空的回廊上相拥着看夜空繁星。
火盆放在脚边,胤
仍张开披风将自己与阿婉一起裹住,平头百姓爱惜灯油,这时辰早已睡下,吊脚楼群陷入一片漆黑,在月色和星辰的微光下,隐约可辨高低错落的轮空。望得更远一些,江上还有零星的渔船在深夜打渔,孤灯随着波涛摇曳,渐行渐远。
“阿婉,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胤仍默然良久才叹道,"这地方离京城那么近,可这里的人也是勉勉强强才能活下来,今儿大柱子说,他长到这么大,头一回知道吃肉是什么滋味。我问他平日里都吃什么,他说红薯或是卖不掉的臭鱼,或是筷子也站不住的稀粥,还是掺了糠的。"
程婉蕴也不知怎么宽慰太子,他迟早要知道这天下的真相的,不如就趁此一把捅破了窗户纸的好,所以她沉吟半晌,慢慢地说:“二爷,其实……这儿真还算好了,至少这里的里正是个有良心的人,知道怜惜孤寡,这里依山傍水,还能靠着老天爷的恩赐过活,能吃上点鱼虾田螺,所以这家五个孩子,都没有饿死的。但还有好些地方,不用遇到灾年都会饿死人。"
她头一回给他说起她在歙县的见闻。
平时如何因地制宜开展扶贫,遇到灾荒,程世福又是怎么平抑谷价、赈灾救济。
"歙县不算很穷的,但也有些村子挣扎在温饱线上,我………我阿玛任歙县县令后,便琢磨着有没有什么东西是歙县有,旁的地方又没有的,又找来老农过问歙县的土地、地形适合种什么粮食、不适合种什么,还有蓄养牲畜也是精挑细选,由官府带头扶持,让底下老百姓跟着干,免费发些粮种、还给些贴补银子。最后定下来鳜鱼、歙茶、贡菊、花猪、徽墨五大特色产业。等县里五六年终于挣了些钱,官府也收得上税了,我阿玛便开始努力造桥修路,这样歙县的五大招牌才能行销到外地,我……我阿玛还造了官船,这样县里官田里的各色土产就能跟外头换钱,官府赚了钱,又能给县里买耕牛、买种子,还能给下乡教老百姓耕种、养殖技巧的官吏们发贴补银子……"
这其实都是后世最基础的扶贫政策,程婉蕴靠着父爱滤镜、装傻充愣装天真才把程世福忽悠上了道,不是没有风险的,但这也是基于程世福是个“女宝爸”,对她有无限的“我闺女从小聪明”的滤镜,愿意无条件相信她,她才敢说。但她其实也只是提了个点子和方向,前期调研、实践与试错都是程世福自个带着师爷泡在田间地头、山野中摸索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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