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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说的是佳德五年雍京的叛乱。赵昶静静听完,不曾插话,仅仅俯下身在那旧伤处落下个吻,许璟浑身一颤,想也没想反身去推,结果却使两人靠得更紧了。
靠在一起,格外温暖,情起意动之际,许璟的手也划过昨夜所见的赵昶身上各处伤痕,一一触过,并说:“倒是你……”
话才开头就停住,手被赵昶握住,贴在脸上。只听赵昶说:“那一剑劈下来后,你在想什么?”
“早不记得了。”
赵昶叹气,下巴磕在许璟肩上,又像是在对许璟耳语又像自言自语:“这几年戎马峥嵘,不只一次身临险境,有数次真是觉得绝无生路……最近的一次,就是几个月前……那是韩曲的爱妾,当年他临死,求我留他一条根脉,我命人用路边的尸体换走那个女子,不想几年之后,竟被她混入府中……可惜她当场死了,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是男是女。”
“你若知道了,会如何?”
赵昶看着许璟,反问:“你以为我会如何?”
“我不知韩曲还有后人存世。”
赵昶苦笑:“也就只此一次了。一念之仁……不过也算有惊无险,生死关头还不是熬过来了。”
“如此说来,行凶时所用的匕首渍了剧毒?”
“她既决心杀我,自然准备周全。何况,”赵昶又笑,“希望我死的远不只她一人。”
许璟没开口,赵昶觉得冷似的揽住他,思绪飘得远了:“你知道么,死生旋踵之际,除了冷,眼前闪过的全是些琐碎的无干紧要的小事,儿时用过的砚,家中窗下种的梅花,看过的书,打猎时与人争先,第一次到国都所见所闻……平日时时在心的那时倒全想不起,一些本以为忘了的却统统冒出来。”
他说得很慢,眼光望着别处,许璟只是听,好像也陷入往事之中。赵昶说完两个人很久都没作声,末了还是许璟打破沉寂说道:“阿连病中那段时日,到最后,只要他醒着,也是在说旧事。那时也不觉得,原来是这个缘故。”
赵昶看他脸色平和,于是接过话:“你们之间亲厚,倒比亲生兄弟还要亲些。”
许璟也不知是想到什么,甚至微微笑了:“不要说你,有的时候我都觉得阿连还在,就坐在那里,昨晚听见那一声,还真的四处去寻他。”
“你……”
许璟这时挣开赵昶坐起来,指着更漏:“不早了。大好光景,竟和你这么闲扯过去。”听口气却也听不出太大惋惜。
果然再不到半个时辰就是升帐的时候,赵昶盯住那更漏,良久后收回目光,再拥住许璟,低低说:“我倒是很喜欢这样。”说完在许璟耳边吹了口气,就见许璟半边脸迅速泛上红来。
……
中军帐内各种声音混在一起,显出几分杀气腾腾的意味,许璟还在外面,就已发觉帐内是从未有过的人多,文官武将均集汇帐内,围着平摊在大帐正中的一张地图指点,其中听得最清楚的声音还是赵昶的,是在吩咐手下将领如何行军、又从何方向围住刘劭的军队。许璟在帐外稍稍停滞了片刻,这片刻他感觉到守在帐外的亲兵投来的经过掩饰的探量目光,但他什么也没说,片刻之后悄悄走进去,正好何戎的目光偏过,何戎对他比了个手势,许璟会意,坐在人群外的一张矮案前,又听了一会儿,这才拿起笔来准备写呈给当今天子的文书。
其实赵昶业已发觉许璟的来到,只是不曾刻意停下,他说完战略部署,问何戎:“刘松的动静,依然有人看着罢?”
“昨日才接到消息,他仍在雍京内。”
赵昶满意地点头,抬起眼扫视身边诸人,目光也流连过许璟,最后,手指在地图上名为“汶”的一点,说道:“就是此地罢。”
他的声音并不大,语调也未见有多激昂,但说话时双目炯然有神,平平淡淡一句话说起来却是无比的自信从容,正如临出战前的每一次。他身边诸人当然知道这短短一句话后的意思,也无人不明白此役胜负的意义,于是所有的目光在瞬间集在那个汶字上,并随之振奋起精神,低低应了个“是”字,低沉的声音在帐内回荡,震得每一个人心头一动,眼中的光芒像一簇簇火,照映着本已明亮的大帐。
然后便是各自散开做几日后出战的最后准备,这时的“闲人”似乎也就剩下身任参军的许璟和坐镇中军帐的赵昶两个。许璟上呈给天子的文书虽长文笔华美却无实质内容,很快也就写完,封上漆封后交给军士火速送抵雍京。等他交待完此事从帐外回到帐内,赵昶已在方才他坐的地方等着,看许璟走近后,手沉沉搭在他的肩上。此时赵昶眼中有的只是大事在即的沉着和决断,他目光深幽地对着许璟:“大军出征之后,营中事务就全交由你与仲平了。”
许璟惯如以往无数次的回答终于有了些许不同:“你且放心。”
临行的鼓声响起时,东方的天空红霞蒸蔚,鱼鳞似的碎云铺展着,也被染上霞光。刚刚跳上天际的太阳隐在云后,只露出一角,万丈金光却透过云层喷薄而出。
“只怕会下雨啊。”
送别的队伍中不知有谁嘀咕了一句,很快无数略带责难的目光都转到那人身上,说话的人脸一红,迅速低下头去,彷佛这样就不知旁人的嗔怪。
但这小小的波动并未传到前方。赵昶全身甲胄站在辕门处,身旁围着一圈重甲的侍卫,只留出一缝让人近身。隔着重重人群,有些话无处去说,有些话早已说过,临到头,赵昶也只是对站在何戎身旁的许璟笑笑,许璟没在看他,偏过头对何戎说了句什么,何戎微怔,只是摇摇头。战鼓声愈急,赵昶收起笑容,在亲兵簇拥下上了马,又在留守诸人的恭祝声中扬起手,而此时整装待发的兵士亦齐声迎合,在清晨清冽的空气中,呼声直上云霄。
赵昶率军离开后半个时辰,另一支由白令率领的队伍也即将出发。但与适才装备齐整的大军不同,白令及手下数千人都只着劲装,没有丝毫防卫。许璟身旁诸人都是见怪不怪,只有许璟的目光流连不去,白令眼尖,一面别着兵器一面走近:“许令君在看什么?”
“白将军就这样去拦郑迁么。”
“不错。”白令一笑,不以为意,“这本就是刀尖上的买卖,临头一刀,缩头也免不了,倒不如图个痛快。何况轻装简行才能兵贵神速……时辰到了,下官失陪。”
何戎见状解释道:“他素是如此,当真是一支奇兵。”
一起送走白令,留守诸人就按前几日赵昶所吩咐的,各就其职,与赵昶仍在时并无丝毫不同,只是大军出征,偌大的营地顿时空了,静悄悄连一句很轻的话都能传到很远,与前一段时日的热闹繁忙大不相同。
因赵昶下令由何戎与许璟主管营中一切事务,两人把防备事项吩咐下去后,手头一时无事,何戎便提议在中军帐内下双陆,除却消磨时光和提神,也可随时停下应付突发事况。许璟心知在这一事上何戎远比自己有经验得多,点点头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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