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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们的声音彻底消失,也不管不知是谁的脚步声来来去去几遭,穆岚始终都没有抬起头来,石塑一般伫立在原地动也不动。等到一个周遭暂时听不到人声的间隙,何攸同终是不忍,没出声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手刚碰到她,穆岚就如同受到莫大的惊吓,飞快地抬起头,眼睛里却是空荡荡的。她看见对方是何攸同,整个身体晃了晃,似乎还牵起嘴角,看起来是要笑,但那一点最微弱惨白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整个人已经先一步无声地倒了下去。
穆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并没有从充盈全身的疲劳感里恢复过来,肩膀重得像是有人在上面垫了砖头,房间里黑漆漆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但一偏头,看见门缝处透出光来。
她摸开灯一看时间,然后起了床,打开房门就见唐恬和白晓安都坐在沙发上,一个在看报纸一个在拿手机上网,又在听见开门声后齐刷刷地抬头,异口同声地问:“起来了?”
穆岚倚在门边:“嗯。”
唐恬合起报纸:“你在追悼会上晕过去了,醒过来就说要回家,我们就送你回来了,睡了整整一个下午,现在好点没?”
“我……没事。”
她已经记不得晕掉又醒来再到回家这一段的事情了,唯一能记得的就是晕过去之前彭正楠和程静言的那番对谈。这让穆岚再次觉得神经紧张起来,警惕地站在原地,等待唐恬任何一个可能的质问。
唐恬看起来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说:“现在的报道都是说你因为参加孙国芳的追悼会情绪起伏太大晕了过去,还好。你要不要喝点水,脸色这么难看。”
穆岚的确口干舌燥,却下意识地摇头:“不用。”
“晓安,去倒杯温水给她。”
白晓安乖乖起身去了厨房,穆岚还是盯着唐恬不说话,后者也不在意这惊弓之鸟似的眼神,又说:“怎么你每次出事身边都是何攸同,八字撞了?不过这次也幸好有他……”
“唐姐,程静言的未婚妻,到底病了多久?”她突兀地打断唐恬的话。
唐恬的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声调也提高了:“谁告诉你这个的?”
穆岚倔犟地撑了一会儿,到底觉得没有一点意思,低声说:“我无意中听见程静言和别人说的话,唐姐,请你……”
“有什么好问的,他要了梁思没要你就是事实,别的还问什么,看自己输在哪里很有意思吗?”
穆岚腿一软,顺着门框滑坐在地上:“原来只有我不知道……”
白晓安这时已经倒好了水,怯生生站在厨房门口:“穆岚,你怎么会不知道……”
“晓安,闭嘴!”唐恬厉声喝住她,又对穆岚说:“你一个健健康康的大活人胜不了一个半死的女人,程静言就是这么选的,这种男人你还舍不得,放不下,这么久了,有出息没出息!我都替你羞,大家眼皮底下晕过去,可惜你再晕,又晕不到程静言眼前,不会卖乖不会示弱也没个离了人就活不了的病。你本来是草的命,树的命,就不要和花比,没什么不能活的,没有程静言,你活的也不是好好的!”
白晓安听实在骂得太凶,替穆岚觉得刺耳,堵了一句:“唐姐,这件事情穆岚有什么错,你骂她做什么?”
“还要你说她没错?但没错有什么用,天底下没错又吃瘪的事情还少吗?你没错不是丢了工作?你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你说我骂她做什么?再说我不骂她,难道去骂一个不搭界的外人,说‘程静言你这个天底下第一流的大蠢蛋’吗?”
眼看着她们两个人都要吵起来,穆岚无法,也不想开口,抱着头坐在一边不动也不吭声。这边唐恬看她这个样子,还是把气压下来,说:“你自己想一想,想通了最好,要是想不通,我陪你去跑步、打拳,没力气了,就不想了。”
说完她拿起包要走,倒看傻了白晓安,也不和她别苗头了,死命拉她衣角轻声问:“唐姐,你怎么把穆岚一个人丢下来啊,不然我陪着她吧……”
“不用。”唐恬冷着脸断然说,“她当年都没伤害自己,如今还会吗?要是因为这个就不爱惜自己,我唐恬白活了,眼睛挖出来送给她。”
白晓安看看唐恬又看看穆岚,没敢说万一出了事情了你挖出眼睛来有什么用,再说血淋淋的眼珠子谁要,正忍得浑身都不自在,一直没做声的穆岚这时扶着墙站了起来,嘶哑着声音说:“你们都回去吧,我没事。唐姐说得对,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没几天就开机了。”
闻言白晓安吃惊地望向穆岚。穆岚木然而宁静地与她对视:“都回去,我一定不会有事。”
平日的穆岚总是和颜悦色,但一旦沉下面孔,也的确令人难以反驳。白晓安只能乖乖地跟着唐恬走了,走之前反复说“你要是想和人说话打电话给我啊,我睡得很晚的”,要不就是“水快凉了,你赶快喝一点水”,直到唐恬忍无可忍地把她拉出门,才把她要给穆岚叫外卖来吃的碎碎念给卡断了。
穆岚感激唐恬的决然离开——她或许在人前不假辞色,但关键的时刻,永远都给了她最想要的东西,也永远鞭策她往前走。房子里又一次安静下来,直到之前被唐恬的疾言厉色吓得到另外一个小房间躲起来的小花又轻轻地蹭过来,穆岚一怔,弯下腰把小心翼翼讨好自己的小花抱起来,低声说:“幸好还有你。”
她想再去睡,勉强躺了一会儿,脑子里杂七杂八各种念头都有,人躺着都能心跳过快,坐起来看看被灯光染红的天色,到底还是没忍住,又爬起来,重新换过了衣服。
她需要去一个地方。
远远地看到熟悉的长椅上坐了人,穆岚迟疑地停下脚步来。
她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意外之余更是有点不情愿,但毕竟她才是晚到的一个,穆岚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一时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地方可以去,竟不由自主地站在原地这一角出神。
这一愣也不知道愣了多久,只看见长椅上那个人指尖一点红光亮了灭灭了亮,反反复复没个尽头。山顶上的夜风摇晃着树干,把茂密的树冠吹得猎猎作响,穆岚猛地醒过来,定了定神,朝着可以俯瞰城市的景观台走了过去。
经过长椅边上的时候她无意瞥了一眼,看是什么人此时占据着这个位子,只一看,脚步就停了下来,失声说道:“攸同,怎么是你?”
全没想到此时此地相逢。穆岚先是有些发僵,继而又觉得如释重负,知道这个夜晚不会再那么难熬了。何攸同抬头看看她,倒不惊讶这场相逢,把手边的烟掐了,才慢慢问:“你怎么在这里?”
穆岚在他身边坐下来,也顺着他视线的方向一并眺望城市的夜景。风吹在她赤裸的小腿上,有点痒,她十指交叉,有些拘束地接口:“睡不着,出来走一走。”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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