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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你别看它身量小,但吃苦耐劳,脚力强健。”
那栗色小马似是知道被人瞧不起,故意扭头喷气,轻轻嘶鸣,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许君翔先是听得赵乾称他为‘将军’,已然对他心存好感,现在又见这马神态趣怪,更是心里微喜,沉闷的胸臆也松动了一些,“那好,一起来吧。”
话音未落,那乌云追就像只乌金羽箭般直射进雨幕之中。栗色小马也不甘示弱,一挺胸,一歪脖儿,撒开蹄子直追了出去。留下身后众人纷纷下马,踟蹰地冒雨行进。
南楚本多雨,乌云追神骏,更不惧风雨,只眨眼功夫已见一座大镇遥遥拦在眼前,许君翔毫不迟疑,长驱直入,飞奔进镇,赵乾骑着小栗自然是紧随其后。
靠近剑峡湾的东旺镇一向是蜀楚两地商贸往来交易的重镇,镇上居民更是蜀人,楚人混合杂居,一直都相安无事,如今虽蜀楚交战,但因蜀王卫恒荒淫无稽,横征暴敛,早已失去民心,所以,当楚军过江,攻城略地时,蜀人只是逃散走避,并无人为蜀王征战,这也是楚军节节胜利的一个重要原因,蜀王虽有地利,却无人和。
一向重商重利的东旺镇在战乱过后已渐渐恢复热闹,虽是日暮大雨时分,镇中的悦来酒楼却已人声鼎沸,客似云来了。
许君翔和赵乾来到酒楼门口,翻身下马,在门口侯着的马仆立刻迎上去接过他们手中的缰绳,那乌云追却不肯和小栗并驾同行,它傲慢地仰首阔步向前小跑,毫不理会跟在它身边的小栗和顾次又怕失彼的马仆,许君翔看看人慌马乱的这一幕,皱了皱眉,转身走进了酒楼,赵乾对此却不以为意,他嘿然一笑,也跟了进去。
“客官,您二位快里边请。”伶俐的小二小跑着过来,接过他们的蓑衣和斗笠,一眼就看出许赵非比常人,他立刻满脸堆笑,打躬作揖,“客官,真不赶巧,楼上雅间儿全满了,只剩大堂散座,委屈您二位了,要不您先将就着,等一有雅座儿腾出来,我立刻请您过去——”
许君翔挥手打断他的絮叨,“大堂散座甚好,不必再费事了。”说着就走进大堂,在人堆儿里找了张小桌子坐下。
店小二擦了一把脑门上急出的热汗,松了口气,心想:这两位南楚军爷还挺随和,真好伺候。他哪里晓得许君翔正是要往那人多嘴杂的地方去打探消息。
许赵二人刚一落座,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正是极爽脆的南楚口音,“咱们武王当真是足智多谋,行事果断,嘉陵渡一战,竟以太子独守肫州空城诱敌过江,而其亲率王师大破锦州,继而杀个回马枪全仟蜀军于嘉陵渡,痛快!痛快!”
堂上零落而坐的蜀人尽皆侧目而视,却都敢怒不敢言,许君翔倒了一杯酒握在手中,却迟迟难以举杯入口,“咱们的明霄太子也是个好样的,虽年少却胆识过人,一直坚守空城到最后关头才走地道脱身,不愧是咱们南楚的青鸾!”又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大声赞道。
——地道?——脱身?简直可笑荒谬!许君翔的手剧烈哆嗦着,举起酒杯,一仰脖将酒倒进喉咙,辛辣的酒液像条火线直烧到心底。赵乾关切地看着他,却无言以对,只得低下头,默默地为他添酒。
“老张,人家这就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左侧邻桌的一个尖脸儿汉子不屑地说。
“——嘘,老吴,你不想活了,小心祸从口出呀。”他的同伴赶紧做个噤声的手势,眼睛小心地环视四周,当看到许君翔和赵乾时,不禁一愣,嘴角开始抽搐。
“莫谈国事,咱们还是在商言商吧,张老板,你的消息灵,路子野,关键时刻可别忘了带契兄弟一把呀。”和他们同桌的另一位皂衣汉子赶紧插言打着圆场儿。
“就是,就是,还是发财最紧要,老张,你看这时节干什么最来钱呀?”尖脸儿汉子恬脸问道。
那位小心谨慎的张老板压低了声音,含含糊糊地说:“这年月往西边走白货(私盐)是走不通了,但往南边走黄活却一本万利呀。”
皂衣汉子立刻比划了一下,“你是说金子?”
“哪里,哪里,比金子好使。”老张故弄玄虚地卖着关子,“不是金子,是人!”
听了他的话,尖脸儿和皂衣同时轻呼了起来,就连许赵二人也不禁提起了心,竖起了耳朵。
“战祸一来,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娃娃,不是被卖的,就是被扔下的,要不就是自己走丢了的,而南边山里的那些寨子,坝子,最缺的就是奴隶娃子,十来岁未成年的男娃子最好,有多少要多少,一来听话好调教,二来立刻就能当个劳力使唤,过不了两年,寨子们之间闹械斗还能替土司老爷们上阵砍杀。”
尖脸儿和皂衣全都倒吸口气,许君翔听得脸色煞白,浑身战栗,赵乾的手狠狠地捏成拳头,骨节嘎嘣直响。
“老张,这贩人票的买卖可是要损阴德呀,轻易干不得!”那个皂衣汉子赶紧出声提醒。
“——损阴德?你个大活人老想着死了以后的事干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还是想想现世怎么快活逍遥吧。”那位老张还挺看得开,可惜他此时并不知道,他的现世离完结已经不远了。
“老张,这人票的买卖我可是一窍不通,你还得帮我搭搭路子。”显然尖脸儿对这个来钱的法子更感兴趣。那个皂衣汉子已经抱拳告辞,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张老板偷眼环视四周,凑到尖脸儿的耳边嘀咕了两句,两人就留下酒资起身离去了,许君翔正要起身,赵乾忙按住他的手,对他使个眼色,许君翔扭头看看正要出门的两个人贩子,咬了咬牙,“——杀——”,杀字从牙缝里蹦出来,小许幽黑的眼睛更加幽深,像个无底的深潭,竟无半丝眸光。
赵乾点点头,起身跟着他们离开。
——
初夏日暮时分,大夏东安城的禁宫笼罩着薄薄暮霭,煊煊霞光;沉酣浓郁的绿色,层层叠叠,热热闹闹地环绕烘托着宫内的大小殿阁,但内宫咸安殿内却一片死寂,人人屏息静气,各个惶惶不安。
“——太后,”老太医低声轻唤,打破了沉寂,殿里守着的众人皆是一惊,齐齐看向那个请完脉,躬身退出的白发老头,“——太后无需多虑,皇上还是痰湿阻肺,肺失宣肃而引发了喘症。”
卫无暇面沉似水,秀眉拧成个疙瘩,“昨儿晚上晚膳时分还好好的,怎么到了半夜就胸憋喘息,喉中痰鸣不断,却又痰少不利呢?”
老太医垂头弓背,对卫太后丰富的医学常识不断腹诽,当医生的最怕遇到一知半解的病人家属,特别是孩子们的妈妈,更加难缠可怕。
“现在正是换季时节,皇上……皇上底子较弱,饮食不当或是偶感风寒都会引发喘症。”白发老头毕恭毕敬地回答,心里却是另一套话:华璃根本就是先天不足,后天再如何调理也难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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