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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杭,县衙大牢。
“王蓝田有人要见你。”
便是早上的这会儿功夫,看守牢房的人已换了两批。
现在来的这批,是第三批,他们身上所穿戴的甲胄不是地方府衙的配置。
牢房内的木桌已被抬了出去,黑色的外袍也已不在。
她穿着昨日的白袍倚在门栏上,微仰着下巴坐牢观天。
听见人声,她起身理了理衣襟,双手揣在袖口,往牢外看去,便见一老者穿着件金色的长袍,头戴儒冠。他面须泛白,嘴角上扬,神色和蔼至极。
无须来者开口,王蓝田已拱手作揖:“见过谢丞相。”
谢安静观牢中的少年,虽面有倦色却掩不住容颜的俊美,其衣袍素净,衣襟无褶。在这逼仄昏暗的牢房中,少年并未有颓然之色,亦无焦躁怒气,反倒气定神闲,坦然自如,行举之间自带一股谦和之气。
思及谢道韫对此子的评价,谢安心中有了试探的念头,他挥手让王蓝田起来,关切道:“牢中一夜,过得可好?”
王蓝田收回行礼的双手:“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全看牢中人如何去想。”
她神态自然,行至
之间丝毫没有因对方的身份而感到的拘谨或不安。
“你这回答倒有些意思。”谢安微微眯起了眼,上下打量她一番,便顺着她的话问,“那牢中人,如何想是好?如何想是不好?”
王蓝田朝他拱手,做足了礼数,才开口:“想锦衣、想玉食、想暖床、想娇娘,再看当下处境,心情自然不妙。
“这寻常的一夜也就变得难捱了,那就是不好了。
“可若想案情、寻纰漏、找破绽,探真相,当下环境如何,所处之地是牢房还是暖房也就无所谓了。
“而这一夜转瞬即逝,无甚不妙之感,也就勉强当得上一个‘好’字。”
“那牢中人,”谢安说着这四个字,目光落在她身上,将最初所问的问题,又重述一遍,“这一夜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王蓝田端直身子,偏就不应他的话:“古人言,眼见为实。您既然来了此地,不妨自己看。”
“杯弓蛇影、水中断箸,亦是眼见,可为实邪?”谢安抬手捋着白须,反问,“事物无神无识,都有虚假之状,况乎人?如此,眼见可还能为真?”
“真者自然为真!”
王蓝田从容应道:“譬如这杯弓蛇影,只消定睛看看,便可知杯中的蛇影,即为弓影。
“又如这水中断箸,只须将箸拿出水面,就知断箸其实无损。”
说罢,抬眼看向谢安,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使得虚假之状存在,观之且让认之,非眼之
过,而是心之罪。”
闻此论,谢安忽然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人心左右了事实,而非事实左右人心?”
“非也!事实就是事实,人心左右不得。”王蓝田摇头,委婉道,“只是人有所感,人有所觉,故人易被某些心念驱使,才会将杯中弓影看做蛇影。”
“来之前,老夫便对你之事有所闻。如今与你相谈片刻,倒豁然了。”谢安捏着白须吟哦,“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吟罢,他看向王蓝田,明亮的眼孔中蕴含着历经岁月洗涤之后的纯澈:“老夫想知道这诗的出处。”
闻此诗句的人,皆以为说者便是作者。
谢安是第一位问诗句出处的人。
“《燕歌行》,作者高适。”王蓝田见他皱眉,似在思索诗人,便又补了一句,“此作是晚辈无意之中阅览所得。后来有意寻过,未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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