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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婚姻是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说这话的人又说:婚姻无需太伟大的爱情,只要双方不讨厌就足够了。
张兰兰长相平常,也没什么文化,方杰对她说不上爱,也说不上不爱。在城里把不婚主义视为时髦,把不生小孩的叫做丁克,听着就洋气;而农村把不结婚叫做打光棍,没有后代的称为绝户,充满了歧视。他和她结婚除了现实的无奈,还有就是她真的是一个很适合结婚的人。
他们正式见面是在张财福家里,张海清带着他和舅舅,提着四色礼行到她家的时候,她正在厨房里煎炒烹炸。张财福把他们迎进来,张兰兰麻利地给他们泡了茶以后,招呼一声:“表叔,你们先坐着。”就又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七碟子八碗就摆了一桌子,虽是家常菜肴,但厨师用心,火候、调料都拿捏得到位,也别有一番滋味。
吃罢饭,撤下杯盘,张兰兰又重新给他们换了茶。张海清说:“兰兰,你也别忙了,坐这,我说一下。”张兰兰就低着头坐下。张海清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新社会新事新办,男到女家,女到男家都一样。兰兰呢,是两姊妹,她姐姐起到锦北,所以她就要留在屋里。方杰也想出来。你俩的情况,我提前已给两家大人说了,看你们还有啥意见?方杰这边他舅舅管事,兰兰这边财福做主。你们都说一下。”
方杰他舅舅说:“婚姻的事情主要看年轻人的,只要他们没意见,老人有啥意见?我姐、我姐大哥也是这个意思。”张财福也说:“只要年轻人没意见,我们能有啥意见。”张海清说:“那好,那都年轻人说。方杰你先说。”方杰平静地说:“我没意见。”“那兰兰你呢?”“我也没意见。”张兰兰低下头羞涩地说。
张海清就咳了一声嗽,舅舅给方杰使了个眼色。方杰就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给张兰兰。张兰兰推了一下,张海清说:“没意见就收到么。”张财福也说:“那你就收到。”张兰兰就将红包收下。
张海清说:“好了,介绍人只起个穿针引线的作用,剩下的就主要是你们的事了。谈恋爱要谈呢,方杰你是男的要主动些,你们把手机号码、抠抠号啥的都留了,也可以在网上聊聊天嘛。接触一段时间没啥了,双方老的再见个面把事情定下来,争取下半年把婚结了。”
方杰和他舅舅在锦南锦北城市边上干活,有时候张兰兰就个短信问在哪里,近的话就过来吃饭。方杰过来吃了饭,也帮着张兰兰干些农活。
滨江的老百姓因为离城市比较近,务蔬菜比务粮食经济效益好。张兰兰初中毕业后,他爸妈一心要把她留在屋里,就不准她到外地去打工。张兰兰就留在家里做家务,帮他爸妈种菜。
方杰自幼长在农村,担粪、上肥、给菜打药这些农活也都来的。偶尔住在她家,张兰兰就会提前把洗脚水给烧好,牙膏挤到牙刷上,第二天早早的起来给他下一碗浆水面,让他吃的饱饱的再走。这种待遇,之前他从来没有享受过。
不久后,他就带她去他家。她一路上健步如飞,比他这个自小走惯了山路的都走得快,看见他家掩映在山花绿树丛中,依山而建的一层半的平房,她说:“这里挺好的,山清水秀的,比我想的要好。”
吃饭的时候,张兰兰吃了一块腊排骨说:“姨,你家的腊肉真香,是咋做的?我们年年也做,就没你做得好。”他妈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就不停地给她夹菜。她也赶紧捡好的给他爸妈回敬。
第二天他爸让他带着张兰兰到山里四处走走,他爸和他妈去山里割柴。张兰兰说哪有年轻人耍,让老人劳动的道理。非要让他妈找了一件干活的衣裳换了,拉着方杰一起去。张兰兰身体好,干活也麻溜,方杰爸妈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朴实勤快的准儿媳妇。
他妈在临走的时候给她好好地装了一条腊野猪腿,一条熏好了的干麂子腿,一块腊排骨,让她带回去给爸妈吃。她硬塞给他妈五百块钱,让他们买衣裳穿。感动得他妈直擦眼泪。
结婚后,张兰兰依然和她爸妈在家里种菜,她爸爸每天骑着三轮装一车菜到锦北的蔬菜市场去批。方杰还是和他舅舅在锦江的郊区做装修,他舅舅干木工,他干水电兼贴瓷砖,偶尔也合伙包一点小工程。这样一年下来,除过开销,能攒个七八万块钱,在滨江也算比较好的家庭。
农村里每天早上眼一睁就有忙不完的活路,也没有个上下班时间,只有晚上的时候一家人才能坐在一起。大家团着吃罢晚饭,张兰兰去收拾锅碗,张财福霸着电视遥控器和老伴看农村电视剧,方杰就上楼坐在床上用手机看电子书。
张兰兰洗毕锅碗也就上来了,洗漱了就坐在床上就问:“今天活路累不累?”方杰说:“不累。”又问:“中午吃的啥?”答:“跟舅舅一人吃了一碗面皮、菜豆腐。”“面皮味道咋样?”“还行。”再没有啥问的,就自己说:“最近美国二铵又涨价了,务菜复合肥比化肥好。”或者就是“最近芹菜卖不上价,反季节蔬菜卖得倒快,要不明年我们也建个大棚?”
方杰一边看电子书,一边“嗯”、“啊”着回应。过一会就脱衣服准备睡觉:“你还不睡吗?”“这一章看完就睡。”“那我先睡呀。”
日子就这样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平淡如水,也平静如水。一年后,张兰兰生了一对双胞胎,都是男孩,乐坏了张财福老俩口。满月酒摆了七八桌,孩子刚出月,两老儿就抱着满村子显摆,凑趣的人就夸他家兰兰会生,这下子张家人丁兴旺了,这些话两老儿耳朵上茧子都听出来了,但还是听不够。娃要隔奶,就顺势抱过去跟他们睡,方杰、张兰兰也乐得清闲。
然而乐极总是容易生悲,两个娃六七个月了,他们才觉情况有些不对。老大看人的时候总是斜着眼往一个方向看,下巴底下的涎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老幺三个多月了谁逗也逗不笑,半岁以后好不容易会笑了,却笑得像蒙娜丽莎一样神秘。就赶紧抱到医院里去检查,检查结果是智力育迟缓,估计跟张兰兰怀孕期间经常打农药有关。
好在医治得及时,两个娃后来也会叫爸叫妈,也会跑跳玩耍,四岁到幼儿园上小班,五岁上大班,六岁上一年级,看起来和别的小娃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在学习方面老大是班上的倒数第一,老幺是倒数第二。
倒是张财福老两口始终不忘初心,矢志不渝地认为他们的孙娃是天底下最聪明最可爱的小娃。老太婆经常把他们搂在怀里坐在大门边嘟哝:“谁说我孙娃是傻娃?我孙娃是灵醒娃!”
多年以后,方杰早已习惯了命运对自己的嘲弄。高中时无论如何努力学习,只考上个三本;毕业后无论怎么辛苦打工,混得还是不如农民工;无论看了多少文学名着,找的老婆也只是个初中毕业。然而放眼碑城或是滨江团转,乃至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哪个又能够天天如意,事事称心?
命运跟你开玩笑,你回之以的只有苦笑。娃儿不就是不聪明吗,又不缺胳膊少腿,再说聪明又能怎样,凭着农村的教学资源,难道还能考上清华北大?而且北大毕业的也有卖猪肉、吃低保的。也许自己混得是真的惨了点,但那要看跟谁比。别说碑城那样的山区,就是滨江这种靠近城市的地方,人们还不是像复制电脑程序一样复制着生老病死?
幼年的时候,刚离开爸妈的怀抱,能跑能跳,就被送到幼儿园里去上学,再是小学、中学,或者大学;青年的时候,背井离乡出去打工,赚钱,到了结婚的年龄,父母倾尽所有,甚至拉账垒窟窿给自己修房、出彩礼娶媳妇;自己有了孩子以后,也要努力打工赚钱,攒钱,好给自己的孩子买房买车,娶媳妇;
然后一晃就老了,出去打工也没人要了,就留在家里种庄稼,经管孙子孙女,后来各种病痛也就出来了,儿女孝顺的话,送到医院里花几万块钱尽个心,就像一台老旧的机器一样,修修补补,最后到了使用年限,就该报废了。
这样的人生是不是太辛苦、太乏味、太无聊?可是这片土地上的这些人,祖祖辈辈就是这样一代一代过来的,并且还将这样过下去。生活就像强奸,既然无法反抗,就要学会享受。就这样吧!不然还能怎样呢?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子,就要担负起来相应的责任,既然来给人家立门顶户,那就要把门户顶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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